钢厂的仓库是全密闭的, 只有一个20x20厘米的通风口,四周的墙壁都是三米厚的水泥墙,炸弹都不怕。唯一能出行的通道只有铸铁大门。
而此刻, 大门关上了。
屋顶上写着几个红漆的字‘防火防水防偷’, 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像液体一样流下来, 显得猩红可怖。
卢卡手里还提着酒瓶, 看起来神志有些不清醒, 他那红血丝遍布的眼球在眼眶里徐徐转动, 最后盯紧了面前瘦弱的少年。
“你进来干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贺南神色忽然平静下来, 他道:“帮费里搬货。”
卢卡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 缓缓咧出一个笑容, 他露出一口獠牙,牙缝里还夹着一丝不知道什么肉的肉糜:“搬货?”
贺南点头。
“就你这小身板,还搬货,搬得动吗你这个废物?”卢卡哈哈大笑起来, 他慢悠悠往前走了一步, 拍了拍装在箱子里的机械零件,“你可不会是来搬这个的。”
他又往前走了走, 与贺南擦肩而过。
卢卡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瓶子, 瓶底磕在那个装满稻草的木条箱子上,他回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你是来搬这个的吧?”
贺南心跳如擂鼓,呼吸像拉风箱一样急促, 他视线死死盯着那根探出稻草的手指, 然而卢卡仿佛真的喝醉了,对此视而不见。
他用力拍了拍箱子, 大声道:“好东西啊!就这, 一个顶十箱机械手臂!”
下一秒, 卢卡一把摔了啤酒瓶子,玻璃片砸了一地。他两手抓住木箱的箱盖一掀,手臂一用力,直接将装在里头的东西一把提了起来。
稻草簌簌抖落,贺南瞪大了眼。
那是一个只有八、九岁的孩子,被尼龙绳五花大绑着,嘴里蒙着布条,大约关了有段时间了,孩子面色惨白,头发上衣服上满是稻草,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
而且,这还是个女孩子……
钢厂不仅拐卖儿童……竟然还贩卖女孩?!贺南瞳孔微缩,道德观瞬间崩溃。
“你那是什么眼神,”卢卡借着酒意通红着眼看过来,他的嘴角开始分泌口水,像真正的野兽那样,一对獠牙又粗又长,而他本人并不在意,晃了晃手里的孩子,“你不是要搬货么?就是她了!”
“我告诉你,她可没有净化天赋,这就是个普通的女孩,你别想歪了,我们可不敢偷净化师,会被军团追杀的!但是在9区那边基因混乱,血脉低等的小屁孩不要太多!只要基因纯度不是太好,就没人贴身保护,趁着父母不在,偷偷的……”卢卡嘿嘿笑。
贺南浑身都在颤抖,可卢卡好像着了魔,还在继续说。
“你知道现在女孩子有多稀缺!为了得到一个女婴,买家可以出到十倍、百倍的价格!就为了进入更高一级的区域居住,获得政府补贴和社会地位。”
卢卡把那女孩子拎到自己面前脸贴脸,孩子吓傻了,满脸都是泪水和污渍,卢卡撇撇嘴把她重新丢进木箱子里,嫌弃道:“臭烘烘的,太丑了,要是长得好看一点,还能卖得更贵。”
他宛如真正的地狱恶魔,而在他的对面,原本抖成筛糠、汗如雨下的贺南渐渐平静下来。
他默默捡起一片地上的碎酒瓶玻璃捏在手心,声音有如冰凌:“你知道吗,联邦法律规定,绑架、诱拐、贩卖女性,是必死罪。”
但凡犯了这些事,连送入12区监狱服重刑的机会都没有,就是死刑。这个世界女性已是如此稀微,还能做下这样丧失人伦道德的事的,是最不能被原谅的恶魔、人渣。
而待贺南开口之后,卢卡才稍稍有点酒醒的意味,他甩了甩头,先是低头瞅了眼木箱里瑟瑟发抖的女孩儿,然后转过头,用一种恶毒的目光盯住了贺南。
“什么法律条文,在宁吴坨,钢厂就是法律!”
“臭小子,你在套老子的话?”
卢卡满面凶狠,他一把抽出腰后的长棍,双手那么一拆,这棍子从中间断开,就变成了一把窄窄长长的砍刀,刃身冒着暗光,这把刀显然见过不少的血。
他起了杀死贺南的念头。
高壮大汉一步步朝他逼近,脸上带着狞笑,而贺南手中只有一截破碎的啤酒瓶子。
“你老爹是只虫子,你也只能是只虫子,你们虫子,就该趴在地上,埋在泥里,知道么?”
卢卡笑着,随后怒吼一声,猛地往前一步,扬手挥刀就当头劈来。
贺南瞪视着面前人,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他险险避开这致命的一刀,狼狈地摔在码放成山的木箱上。
狭窄的仓库里,两人正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碾压的追逐战,锋利刀刃砍在木箱上、砍在墙上、砍在身上,留下一道道可怖伤痕。
而不远处被五花大绑的女孩,她紧咬着口中的布条,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泪水流了满脸,却是一场无声的哭泣。
贺南再一次被踢中腹部,他喉中一阵咸腥,哇的喷出一口血。而他的背上、身上、腿上几乎都是刀伤,鲜血已经浸透了那件蓝色的工装,让衣服染成深色。
而正是这血液的颜色让卢卡兽态毕露,让他有了基因狂暴的征兆。
卢卡目露凶光:“你跑啊,你发现了工厂的秘密,就算不是我你也活不了!”
“臭虫子,老子一只脚就能踩死你,嗬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恐怖的笑声,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失去知觉的少年,残忍的快感淹没了他的理智。
卢卡往前一步举起了刀,就在这时,地上的贺南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暴起。
他奋不顾身往前一扑,左手猛地抓住卢卡的胳膊,右手用那锋利的玻璃瓶碎片,朝男人的心脏狠狠刺去。
“啊!!”
鲜血涌出,卢卡痛叫一声,碎瓷片深深地扎入他的胸口,但仅仅这样是不会死的,疼痛只能越发加剧兽化人类的暴戾。
身为虎类基因者,本就是食物链的顶端,他怎么能忍受自己被一个微小的虫类重伤?
杀死他!碾死这只臭虫!他必须死无葬身之地!
卢卡反手扭住贺南的脖颈,红着眼睛轻而易举将他一把提起。
贺南双脚离地,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他因为缺氧而急促地喘息,汗水混着血水染了满脸。
“呜呜呜……”女孩子远远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卢卡看着宛如破布的贺南忍不住笑了,他呲出一口血牙,“渺小的虫子!你以为你能杀了老子?”
冰冷的刀锋落下,一截手臂摔落在地上。
贺南发出凄厉的悲鸣。
“呜呜呜!!”
耳边只余女孩儿悲痛的呜咽,断臂处源源不断的失血让他意识溃散,身体逐渐失去温度,贺南的生命正在快速流失。他想要扑上去撕咬卢卡,和他搏斗,但身体却如橡胶一样软绵绵的、动弹不得。
原谅我,原谅我只是一只没有用的虫子,我没有獠牙,没有利爪,没有毒.素,原来终其一生,我都无法做到其他人轻而易举做到的事……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卢卡原本已经洋洋得意,他正在盘算怎么让贺南死得更加痛苦,就在这时,异样顿生。
原本已经接近休克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他眼中紫色流光越来越盛,而他仿佛没有痛觉一样,不顾自己断臂,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用仅存的右手牢牢抓住了卢卡的手臂。
贺南的鲜血洒了两人满身,殷红的,炽热的。
而就在几秒钟之后,卢卡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浑身诡异地抖动起来,接着开始剧烈痉挛,像是得了某种怪病一样在地上不断打滚,张着嘴发出嗬嗬嗬的怪声,如同窒息。
他手里的刀落在地上,卢卡两手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张着嘴徒劳地喘气,他通红的眼中也出现了一抹紫色,浓郁神秘,极致的恐惧几乎让他失禁。
“嗬……你、你……嗬嗬。”
而卢卡最后的视野,是少年手中举起的打火机。
*
卢卡死了,同时,第一仓库失火。
因为仓库里是防火防水的,密闭性格外的好,也没有安装自动喷淋系统。等到有人察觉情况不对的时候,火势已经不可控制,他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装着货物的木箱、稻草,连带着卢卡的尸体迅速烧成灰烬。
没人知道在这样一个全密闭的结构里是怎么燃烧起来的,窃窃私语的流言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席卷整个宁吴坨。
“知道吗,有人看到了尸体,卢卡死的时候,胸口插满了啤酒瓶的碎片。”
“他是因为喝醉了走路,不小心滑倒后,被碎片扎死的吧,活该!”
费里听闻这个消息,露出一个痛快的表情:“呸!自作孽不可活!”
不知道工厂领班们是什么感觉,总之,工人们暗自都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汉森·加尔是这片钢厂的头儿,平时黑的白的工作都由各个手下完成,他很少露面,但卢卡的死让他震怒了。
“卢卡怎么会死了!!”汉森怒吼道。
他面前一排领班没人敢抬头,野猪基因的麦克哆哆嗦嗦站出来:“卢卡胸口插着啤酒瓶片,是被人扎死的。”
“区区几片玻璃,这就死了?工厂里一堆鸡羊猴虫,谁能打得过他?”汉森一巴掌拍碎桌面上的玻璃杯,他掸了掸掌心的碎片。
“那个货呢?”他又问。
“箱子烧干净了,尸体……没找到。”麦克磕磕巴巴说道。
“废物!”汉森怒意上涌,他随便一脚,将体重超过180斤的麦克直接给踹飞几米远,“全是废物!”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面对一只西伯利亚虎猛兽之王的怒火,没人胆敢触霉头。
汉森阴森森怒吼道:“找。把今天所有上工的人全给我找一遍!卢卡就算死了,那个人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他一定身受重伤,把他给我找出来。”
“挫骨扬灰!”
*
熙熙攘攘的人群就是最高效的传声筒,段沫颜第一时间在市集听到了工厂的消息,流传得更快的不是火灾,而是领班的死。这不异于平地一声雷,打散了工厂强权营造的恐怖氛围。
她的第一直觉,一定是贺南做的。
段沫颜以最快的速度朝工厂跑去,她循着记忆,找到昨天二人翻.墙的地方。
里头闹哄哄的,看似在进行检查,不断有求饶的声音传来。也是,整个工厂上千号工人,一个一个盘查势必会极其浪费时间。
段沫颜正在焦急如何进去救他时,“哗啦”一声,岸边的浅滩上,一只冰凉的手攀了上来。
她回过头,正好对上贺南惨白没有血色的脸。
“!!!”他竟然直接从水里潜了过来,而且在他的身后,露出了一个湿淋淋的小脑袋。
他不光杀了领班,还救出了被拐卖的儿童,段沫颜惊呆了。
她瞪大了眼,二话不说快步冲过去将二人拉上岸,将他们塞到事先准备好的推车里。
贺南有些犹豫,“莫莫……”
“别说话!”段沫颜一把掀起帆布,将二人盖了个严实。
工厂的码头上是存放有不少推车的,用来搬运一些小型的货物,他们两个人浑身湿透目标太过显眼,这是转移最好的办法。
段沫颜咳嗽一声,尽力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面色凝重地快步朝家里走去。
一路上到处都是混乱发生,她仿佛一个逆行者。
终于到了家中,贺南扶着推车车缘想要爬出来,但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段沫颜也因此看到了他空空如也的袖口。
“你的手?!”贺南的左臂,从小臂处竟被一刀斩断,伤口只被他草草包扎过,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湖水里,已经变得发白。
段沫颜惊恐地看着他,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
贺南的左边袖子空空如也,血水湿透了贴身的衣物,他为了不留下血迹,在外面套了一件粗厚的工装,被湖水打湿后,重如千斤。
带着这么重的伤,还要保护一个小孩子,段沫颜不知道他是凭着怎样的毅力游上岸的。
“小新,带妹妹去换件干衣服。”她开口道。
“哦、哦……”贺新惨白着小脸答应,他带着三个弟弟和那名已经呆滞的女孩子走进里头的卧室,一步三回头地看他们。
等到孩子们全部离开,段沫颜才开始尝试脱贺南身上的衣服,布料已经完全湿透贴在他身上,每每揭开,都会让已经止血的伤口重新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