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式装修风格的客厅里,老爷子双手交叠在前杵着拐杖、闭着眼睛坐在了主位的太师椅上,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即便明亮的灯光都照不亮那脸上的阴沉。
他应该是在等着大伙儿。
季薇跪在他面前,趁他眯眼偏着身子缓口气,一副撑不住的柔弱模样,脸上全是泪水,糊了妆不说,眼睛都肿了一圈,看上去可怜又狼狈。
大伯母站在距离季薇身后大概一米的距离,想扶又不敢扶,一脸的心疼,要不是靠儿子季煜扶着,恐怕早站不住了。
至于大伯父和季茜她爸、季茜她妈则依照季家平时长幼尊卑的次序依次坐着。
还有个作为当事人的外人樊子安,他被安排在了老爷子下首的客座上,位置和季家大伯正对着,看似尊贵,却让樊子安如坐针毡。
因为从座位就能看出老爷子的态度,他根本不会因为季薇犯下错误就做出让季薇嫁给樊子安这样的决定,否则怎么可能让未来孙女婿和他的岳父平起平坐?
名为尊敬,实为表态与警告。
“人都到了?”听到脚步声,老爷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随着满是褶皱的眼皮逐渐掀开,双眼流转的精光迅速将周身老态龙钟的疲惫给一扫而空,半生戎马倥偬的铁血和嗜血之气扑面而来,有若实质。
这凝成实质彷如箭镞般凌厉的气势迅速外放,之后尽数朝一个方向射去!
是季茜和宋臻的方向!
“其他人给我坐好,季茜!”老爷子的脸色立即一沉,声若洪钟,紧接着往地上狠狠地一敲拐杖,“给我跪下!”
闵淑贞的眉头微微动了下,却没有阻拦,随后深吸了口气。
季铎则全程面无表情,仿佛这不是自己亲闺女。
季茜早就料到了这一幕,抬步就要往前走去,谁知道宋臻却拉住了她的手,然后走上前去,“我替她跪。”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却一声不吭地就跪了下去,腰板挺直、面容沉静,比起季薇跪得歪东倒西那模样不知道顺眼多少倍。
看着这一幕,除了季铎夫妇,其他人多多少少有些讶异。
更令他们讶异的是,这宋臻竟然用他沉默的姿态和沉静的态度,硬是扛住了老爷子这么强劲和凌厉的气势!
季家大伯不禁抬眼朝对面的樊子安看去,光就从容淡定这一点,樊子安就远远比不上宋臻。
他不禁叹了口气,这些年顾芳心太迁就女儿了,以至于今天做出丑事不说,就连这挑男人的眼光,都太次了。
见宋臻跪了,老爷子眼睛眯了眯,眸光凌厉,“你替她?哼,你凭什么替?”
季茜连忙去拽宋臻,不想让他与爷爷起冲突,谁知道宋臻却毫无畏惧,“凭我是她的男人。做男人的,就应该替她承受一切。”
这话,无形中捅了樊子安一刀。
樊子安不由得皱眉,觉得这椅子坐得更难受了。
“她的男人?我季家什么时候认可你了,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当我季家的女婿!嗯?”老爷子怒了。
从来没有人敢挑衅他的权威,没想到除了那混账儿子季铎和不省心的孙女季茜之外,今天还来了个外人!再这样下去,岂不是阿猫阿狗都要跑到他头上来作威作福了!
意识到季老爷子即将发怒,季茜立即不敢扯宋臻了,扑通一声跪倒在他旁边,“爷爷,家法对内不对外!”
“好,好一个家法对内不对外!”季老爷子下意识的扬起手里的拐杖,却发现这两人跪在季薇身后不远处的位置,他拐杖长度不够,不由得气愤,立即站了起来,然后朝旁边喊道,“坤叔,给我请家法!”
众人神色一凛,老爷子用拐杖打人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没想到这次连拐杖都不用了,竟然到了动家法的地步,要知道上一次动家法还是三十多年前季铎执意娶闵淑贞的时候!
很快,执行家法的物件被“请”了出来。
只见坤叔恭敬地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托盘用红布垫着,红布上面放了一把戒尺。
季家作为传承逾百年的世家,祖上曾是书香门第,第一代季家先祖甚至曾为帝王师,因此传下一把戒尺,责令季家子孙,必时时自省,做到心中有戒、心中有尺。
季老爷子这一代七个兄弟姐妹,他少年时最叛逆,后来却最有出息,为了让他带好族人,太老爷子最终把这把象征家族权力和规矩的戒尺留给了他。
而现在,这把散发着古董气息的戒尺再次重出江湖,日日保养的它,散发出一种迷人的红棕色柔光,看似温和,却更加令人心惊胆战。
这东西打下来,那手都会废的!
顾芳心再也顾不得扑了下去,紧紧地抱住了季薇,“不要啊,爸!薇薇身体那么弱,怎么可能承受得住家法!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她今天遭遇了这么悲惨事情,爸您不能再打了。”
请家法看起来是季茜惹出来的,但要真动用了家法,她家薇薇肯定也逃不过,毕竟今天主要是针对薇薇的事情来的。
“不能?她做出了那么羞人的事情你给我讲不能!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老爷子一把抓起了托盘里的戒尺,一脸凶狠。
“爸,不要啊!”顾芳心紧紧地抱住了季薇,季薇这一刻害怕极了,只能紧紧地抓住自家妈妈的衣服,像个无助的孩子。
对比这边的声嘶力竭和挣扎,季茜和宋臻两人笔直的跪着,就淡定得多了。
季茜不是不怕的,但手被宋臻的大掌包裹着,愣是让她平缓了心跳,不再感到紧张。
两人心有灵犀:无论发生什么,两个人一起扛、一起面对。
“让开!”老爷子怒道,随后朝旁边的季煜喊道,“把你妈拉开!”
季煜左右为难,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老爷子却已经等不及,强行去拉季薇的手,准备直接打板子。
“爸,至少要等事情清楚了,咱们再论罚吧?”大伯季锴终于吱声了,一开口就是不软不硬的一句,“就是杀人犯,不也得先判个刑吗?如果季薇真的做了对不起咱们季家的事情,我做个当父亲的,第一个饶不了她!”
说着,他眸光一抬,定定地朝樊子安看去。
樊子安自认自己在商场上摸爬打滚已经见过了太多的风雨,可今天来到季家他才发现,季家这棵大树跟本就不是他想攀就攀的,就算季薇是个蠢货,但她却有个精明的父亲和强悍的爷爷,他这次恐怕……
心中一颤,他只能强装镇定。
老爷子余光扫了眼樊子安,然后才深吸了一口气,收了戒尺。
刚才有一半其实是做给樊子安看的,虽然季薇确实丢了季家的脸,但他怎么看不出樊子安的野心?
随后,他重新坐到了太师椅上,扫了眼在场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到了樊子安身上,“樊家公子,这件事情是个什么来龙去脉,还请你当着老头子我和大家的面再讲一遍,如果真是薇薇的不是,我势必会给你一个说法!”
历经沧桑的眸光幽邃深沉,如尘封的宝剑一般,虽未出鞘,却依旧能令人感觉到它的锐利逼人,樊子安那一瞬感觉自己都快被看透了。
但他好歹稳住了,最后又按照今天在季薇家的那套说辞把前后的事情说了一通。
当问及药物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樊子安就三个字:不知道。
“薇薇,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季老爷子转而朝季薇问道。
季薇不禁缩了缩身体,往樊子安望了一眼。
“薇薇,快告诉你爷爷啊!妈妈已经查到酒杯被人下药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时候,就连顾芳心都不禁替季薇着急。
“药……我也不知道。”她只能否认,当着大家的面,她也不敢指认说是樊子安下的,因为她害怕樊子安把他和自己合谋陷害季茜的事情讲出来!
“你!”顾芳心拿她没办法。
“斗胆说一句,那是在季薇小姐的地盘,如果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没有人来敲门,没有侍者听见。”樊子安反咬一口。
的确,这是整件事疑点最大的一个地方,也是顾芳心甚至季老爷子他们怀疑樊子安却站不住跟脚的地方。
那是季薇家的别墅,季薇怎么会在生日宴上和一个男人独处一室的?并且门窗都紧闭着?而且恰好侍者都被她自己支开了?
只有宋臻和季茜相视一眼,知道具体的原因。
所谓害人终害己,也就是季薇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