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老板娘讲话讲得那么直白不留情面, 用词还很难听, 江先生是后悔的。夜深人静之时, 每每对月感怀——我真是叫鬼摸了头了!怎么什么真话都敢往外讲的呢?这根本不是我!简直是在砸自己的饭碗, 是注定被新君砍头的托孤老臣作派!
江先生再次提醒自己, 一定要记住了, 自己只是个幕僚, 一定要有分寸。不止行动上要小心,语言上也要注意。与主人家关系十分密切固然是好,切不可再越界了。与东家说话多些也就罢了, 连人家老婆都管得太过,绝不是件好事!连对东家说话,也要再小心一点。
拿定了主意, 又万万分的不舍。能遇到一对这么通情达理的老板和老板娘, 是多么的不容易呵!不不不,既然知道不容易, 就不能因为放纵自己而破坏了这种关系。不可恃宠而骄!
江先生心痛地给自己立下了规矩——绝不可再嘴贱了!
心底又有点觉得对不起程素素, 比较起来, 他对程素素说的话可比对谢麟说过的要过份得多了, 而程素素并不需要被这么高标准的要求着。
江先生矛盾两天, 果断地扯了件事情遁了——秋收了,他撺掇着谢麟检查仓房, 盘点粮库,盘点账簿, 巡视辖下几县的情况。忙一阵子, 用时间来冲淡这份尴尬。江先生有事忙事,没事给自己找事,假装自己特别地忙!“有事”就是谢麟的事,“没事找事”就是操练自己的学生。
高据苦不堪言。
作为一个明白人,他知道江先生对他的教导是十分尽心的,需要严格也是为他好。以往无论怎样,他都努力达到先生的要求——虽然累一点,但是也不是很难。最近就奇怪了!
今年邬州的收成不是很好,想要既让朝廷知道邬州的难处又不能显得邬州无能,还要为接下来的任期留后路,是件伤神的事情。这不但需要谢麟有过硬的关系网,有拿得出手的政绩,还得要身为幕僚的江先生充分发挥其阴险狡诈的才智。
应该很忙才对!忙到把学徒高据当牲口使的地步。
为什么还会布置下这么可怕的功课?江先生一朝闲下来,就伪装特别忙地教训学生,钱粮刑名要学,连经史子集也要读,还要做文章!还要写诗!
高据不敢反抗,每天挨训。
好容易挨到了江先生撺掇着谢麟下乡的时候了,江先生将高据叫过来说:“这一、二年,你随我也学了些东西了,小事情也能做得了。留下来照应府衙。”
好学生高据松了一口气:“是。”
“功课也不能丢松了,回来我要查的!”
高据苦了脸,还是答应了:“是。”
江先生出于一种“骂了老板娘之后有点心虚”的补救心理,不着痕迹拍个马屁:“有不懂的,可以请教娘子的。”
“是。”
等等!“娘子?”
江先生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先从她手里过了关再说吧!”
阴险少年高据失声道:“先生,我不曾习武!”
“呸!”江先生被气笑了,“谁与你说,咳咳,那个了?做功课,有不懂的也可以请教娘子,我看呐,学问上,她比你还强些。虚心,虚心,懂不懂?”
高据茫然。
江先生手痒地敲着学生的脑袋:“我怎么教你的?我怎么教你的?不可有成见!不可有偏见!你可记着了,也不可太劳烦娘子,毕竟男女有别,哎……不过做我们这一行的,也不能与娘子们交恶……”不能对她们嘴贱!
高据受教,仍然说:“可这事也要因人而异吧?咱们这个娘子,她……”
江先生道:“娘子家学渊源的,祖父便是进士,官至知府。她的哥哥乃是上一科的进士,李丞相的爱婿。”
高据:……不大像。不过先生说得有理,高据决定接受。
江先生对着学生夸程素素:“你不是也看过娘子那份折子的底稿么?写得如何?你现在是写不出来的,你的书读得不行。”
高据这才有点信服了:“是。”
对着学生夸了程素素一回,江先生心理上觉得安全了许多,提着折扇去找谢麟商议账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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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先生一日三省,程素素心里一点也没怪他,反而十分盼他能再多说一点。可惜邬州事务忙了起来,江先生的理由十分充份:“任职地方,想捞钱那是真的能捞许多,想做事,那就永远就正事要你忙,还都是实务,不是表面文章。”
程素素现在可一点也不好哄了,话虽如此,江先生与谢麟可都不是程犀那样的好人,什么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在他们那里是不存在的。江先生在躲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