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移体、居易气。大约是才阔不久, 更兼双方的亲友要帮衬的多, 而夏家交游之人并不如何富贵。夏大娘子身上几乎看不到一般人意识里的官家娘子的气质, 一到了地方, 与管事娘子一道吆喝着卸货安置。
她是贫苦出身, 自家干活麻利, 贫苦人家的抓家媳妇儿比大户人家的仆人要勤快得多, 一旦看不惯仆妇做得不好,还要夺过来搭一把手,弄得仆人们面红耳赤的。这也是她与不少官家娘子不大合得来的原因之一:就不是一路人。
仆人们也有些不太开心, 夏家仆人少,做活就多,偷奸耍滑也很为难。夏大娘子干活太地道了, 她可能不知道四季衣饰怎么搭配首饰, 却不可能不知道任何一样家务活该怎么做、多长时间能够做完。
夏大娘子撵得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单论安家的速度, 比从京城谢府出来的训练有素的家仆们还要快些。干活的时候, 还不忘了数落夏偏将:“你驴桩子一样挺在这里做什么?人家给咱送了东西, 咱不得回礼啊?我这儿收拾着, 你那儿找个书办写帖儿啊!”
夏偏将也被她支使得团团转。随行的还有未成家的两儿两女, 夏大娘子对女儿们和颜悦色地说:“你们大小也算是做官儿人家的小娘子,别外头站着啦, 往屋里去。”接着是吼儿子,“你们爹是驴桩子, 你们就是小驴桩子!长得横高竖大的, 屁用没用!去看好马房、库房!”
风风火火地安顿了下来,又催问夏偏将,帖子写好了没有。夏偏将从来没有书房,正在文书于秀才房里蹲着烤火,于秀才面前写坏了八张帖子,正文还没有写出来。
夏偏将做偏将没几年,官职不大、油水不丰,自家和岳家穷亲戚还多,长子次子娶妻、长女出嫁,又是一笔花销。亏得老婆不爱摆谱,日子才能维持一个还算体面。家是没存下几个钱,自己从不读书,也从来没考虑过自己要养个专门代写文出的人。以他的身份,也几乎用不到写奏折。遇到要写帖子写信了,就花几个钱,找个不第秀才代笔。日子久了,夏大娘子索性就聘了这个秀才给自家儿子当西席。
夏大娘子的算盘打得精:自家儿子这脑子呢,现读书也晚了,会认字,能代他爹写个信写个帖儿就行。以后自己做了官儿,也不用央别人了。且这秀才做儿子先生的同时,还能兼着给夏偏将写个信稿什么的,一举两得。并未想过什么参赞幕僚的事儿。
夏偏将要赴任,也设法将这秀才夹进了名单里,做自己的文书。
于秀才听说要自己写给谢麟的贴子,激动得手一直在颤:“状、状、状无谢、谢、谢公?”
夏偏将道:“怎么?不能写么?”
当然不是!是太能写了,于秀才将谢麟的帖子捧着看了又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喜欢,珍而重之的,读了又读,只觉得遣词造句妙到巅毫,竟不知道要怎么写回帖了。都知道夏偏将大字不识,那这帖子,不就是文书的水平吗?!要写得不好了,岂不是要在状元公面前丢脸了?
于秀才搜肠刮肚,只恨自己平常写的奇葩家书太多,影响了自己的书写习惯,弄得用词都不文雅了!好容易字斟句酌,觉得满意了,又对自己的书法不太满意了。
夏偏将围着他转了好一阵儿,越转他越写得不好,夏偏将只好离他远远的,蹲在门口。
夏大娘子带着个伶俐丫头往于秀才这里来,见状也不由小心翼翼了起来:“这是……还忙着呐?”
夏偏将蹲地抱着个头:“你甭吵吵他,叫他写。”
夏大娘子咽了口唾沫,退了出去,决定晚上再好好教育教育丈夫。
好容易于秀才战战兢又志得意满地写完了,抬头一看,到了该掌灯的时候了。今天这帖子是送不出去了,于秀才便和夏偏将商议:“既然要明天送帖子,我再琢磨琢磨?”
夏偏将是真不知道于秀才哪儿来的这份仔细,全家也就他能写了,只好同意了。于秀才又熬了半宿,添添改改,五更鸡啼,终于成稿。
夏大娘子干净利落地派人给府衙送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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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一开就看到外面立着个人等着开门送帖子的情况还是不太多的,番役抻着懒腰打着哈欠拖开了大门,就叫门外一个黑脸壮汉给吓了一跳:“做做做做,做甚?”
夏家挑人的审美是这样的——高大、健壮,浓眉大眼,阔口直鼻。夏偏将自己个头偏矮,虽壮,身高终是件憾事,挑几个亲卒,都是这等长相,身高的要求就极高。照他的标准,一字摆开那是威风凛凛,拿去敲门,活似收阎王债的。夏大娘子偏偏也是这个爱好,觉得这样威武霸气。将最高健黝黑的一个派了去府衙。
这亲卒一路吓跑了三个早起担水的路人,问到一个打完更回家的更夫,才找到了府衙。到了地方,又吓着了一个番役。亲卒官话讲得好,番役却是一口邬州方言,两个人都别别扭扭,比划了好一阵儿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番役心道,这群丘八,果然凶神恶煞的。怪道都说不要与丘八打交道!瞥了瞥这丘八钵大的拳头,还是客客气气请他到门房去坐着等,还给丘八上了壶热茶:“咱看门的只有这些粗茶,您凑合着焐焐手吧。”
飞一般去报信了。
府衙从上到下都起得略晚,离了京城,都有些放鹰。谢麟才穿好衣服,捏着下巴往后院里去蹭个早点吃,还没走到二门,就被拖了回来——夏偏将送帖子来了。
谢麟打开了一看,嘴角一抽:“知道了,看雨,去打发些赏钱吧。你跟着他回去,见了偏将,就说,知道他新来必有一番忙乱,此时我就不去凑热闹了,等他们安顿下来,也好过年了,再一道吃酒。”
看雨领命,与番役去门房打发来人,中途还拐了个弯儿,捞了一盘点子带给夏家来人。
谢麟踱着方步,慢腾腾地独个儿往后走。
他对驿站颇为重视,自驿丞至驿卒,都被他顺得乖巧服贴。夏偏将一家才进邬州,驿丞就将消息送到了府衙里。不像谢麟到任时上下官员连着士绅一同出迎,夏偏将的到来,并没有惊动到地方。谢麟也没有组织人去迎接一个偏将的意思。
大约从幼崽期开始,谢麟就是个肚里明白的货。少年时惨遭变故,更是冷了心肠,总要别人先对他好,他才会对别人也渐渐温和起来。虽觉得程犀那样的君子很好,也清楚自己这辈子大约是与君子无缘的,是以热心肠的事情,他极少去做。
他对夏偏将,既没有什么印象,更不知其为人,非亲非故的却体贴关照夏偏将,乃是因为要用到夏偏将。他待夏偏将,留了的何止一个心眼?正在用着心机呢。
到了后面,程素素那儿正在摆早饭,看了他来,笑道:“可巧了,灶上才送来的。”
谢麟将帖子往几上一放,洗了手,坐在桌边才说:“夏家送来帖子了,写得……很有童趣。”
“噗,”程素素被这冷笑话给逗乐了,“怎么说话呢?”
“吃完饭你看了就知道了。”
程素素道:“你对偏将刻薄了啊。”
谢麟两条好看的眉毛此时才往中间拢了拢,道:“已做到偏将了,就没有个书办幕僚?别再是个不中用的。”谢丞相不至于办这等事吧?不过考虑到谢丞相还打算过扶植谢源,这种看走眼的可能也是存在的。
程素素道:“中用不中用的,一时半会儿也换不了了,往好处想,偏将的履历,不像是个斯文人,不重文采不是太正常了吗?早晚要见到真人的,到时候再评定也还来得及。”
“也对。”谢麟不再说话,慢慢喝着鹿茸粥。带来的厨娘是相府的旧人,整治珍贵食材很有一套,做得鹿茸粥十分鲜香可口。谢麟默默地喝完了,默默地又看了程素素一眼。
“不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