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的是掷地有声。
谁都知道,皇帝这话,说谢麟还在其次,求良将是真的。谢麟的任命,阻力并不太大,很快就定了下来。而良将,不晓得是不是还在摇篮里。
遇到这样一位皇帝,程素素也只能说,这国家一时半会儿是真不该完蛋的。有他这句话,哪怕一时半会儿没有良将,靠着国力,也能死撑下去。相信良将很快也会冒头了。
谢麟的辖区扩大了,西路虽被打穿,百姓受的祸害还算少,重建只需要补上官吏即可。皇帝正好放出一批进士来,谢麟采用以老带新的办法,将李巽、谢鸾、谢理等旧人,更予以大府,或升做知府,放到各地,而将来的进士们或做县令,或做府内属官,予以历练。
一个月后,各路官员就位。
程素素也在此时收到了魏国的新消息——魏主开始了新的一波整肃,王庭被再次清洗。同时,魏主在西路俘获的官员里,有相当一部分……降了。魏主赐以官位、美女、府邸,令其为魏国卖命。魏国原本许多部门人员充盈了起来,原本如文馆等处,都是些落第秀才凑数,此时竟有了不少学问不错的人。
程素素接到名单,理所当然地交给了谢麟。谢麟见了,破口大骂:“他哪怕贪赃枉法,哪怕结党营私、哪怕庸无为!都不如这投敌叛国的罪过大!”
程素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这名单里有一位是谢麟的同年,年纪比谢麟要大上十岁,做到了知府,此次西路被打穿,原本风传他殉国了,不想出现在了伪官的名单之中。
谢麟再骂,也只能将这一份名单传到京城,并且捏着鼻子请求皇帝“不要中了魏虏的离间计”。
一时之间,御史们弹章纷上,不止要求追究降敌官员的罪名,还要追究这些人的家族,至少也要免官。连谢麟也被捎带上了,认为他为这些降敌的官员讲话,是为自己谋后路,其心可诛。
便在这此,已调到南方的程犀上了一本,公开支持谢麟的观点,且进一步建议皇帝,这些官员被俘是无奈,请皇帝宽容他们,不要苛责他们的家人,若他们肯回来,还请接纳他们。绝口不提京城官员嘴炮苛责,让这些人到边境去看是死是降——这是程素素背地诅咒御史的。
奏本一上,满朝哗然,御史们放弃了谢麟,集中火力攻击程犀。这些参劾程犀,怀疑他在东路做安抚使的时候私通魏国的人并不知道,魏主得知此事之后对呼延英感慨:“我就像一个无知的少女,见到谢麟风仪便倾心,以为程犀相貌平平者不足道。不想他是神物自晦。南朝皇帝若是听他之言,我竟不敢再用这些南人降官了。”
是啊,谁知道哪个又会再反水了呢?父母亲人都在南朝,南朝还宽容,这些读书人不想回头才怪呢!
不知是否心有灵犀,皇帝采纳了谢麟与程犀的建议,扣下了一切弹章,下令政事堂从降敌官员中找出籍贯在京者,筛选出其中一家,召了那位知府的父母入宫。赏赐是没有的,但是温言安抚,让他们不要不安心,同时对他们的儿子为国尽忠陷于敌手表示了歉意。
政事堂一群老狐狸,自然看得出这么做的好处,相当配合地草拟了一份对降官的通告,宣告了皇帝的宽仁。顺理成章的,再要求降官的家属们写家书,朝廷代为传递,公开传向魏国,绝不至于被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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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政事堂铁了心要办某件事的时候,效率还是极高的,小半个月的时间,魏国王庭内已经传遍了南朝对降官的处置。政事堂里别人不论,李丞相与叶丞相二人的文采是极高的,一句“勿使再有李陵之憾”,令多少降官黯然泪下。
魏主的脸黑得像六月暴雨前的天,很快做出了决定:“带上他们,南下。”
上次围了京师也没能定下城下之盟,好处虽然捞了一些,但是不算多,也快花完了,不再打个劫,日子要怎么过呢?
再者,魏主还有一个盘算,要将一些不服于己的人打发到阵前充个炮灰,来消耗虞朝的兵力。魏主大概与程素素会很有共同语言,在他看来,反对自己的,无论是魏国人还是虞朝人,都是自己的敌人,让两个敌人自相残杀,正好。
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魏主再次南下。这一次,他规规矩矩地走中路,不偏东也不偏西,却又在西路故布疑兵。因西路曾被打穿过,逼得虞朝不得不将重点放到西路。待虞朝调兵完毕,又发现魏主出现在了中路。
紧急的军情传来,边关的将士确认看到的是魏主(做使者时曾路过,有人见过),谢麟并不惊慌。他很快召集了相关的将校、属官做布置,总体而言,是将正式的官员与团练混编,以官军为干,团练为枝。对阵的时候,官军在前,团练做运输等辅助工作。守城的则是团练人多些,官军作为指导。
兵源不足的问题得到了解决,安喜一改焦躁的模样,咧嘴笑了:“就知道有您在,我们只管打仗,旁的什么都不用操心的。”
谢麟的笑容里难掩忧虑,情报显示,魏主这次出动了十万人,比上一次的大举进攻当然算得上小规模,但是魏主本人就在前面,中路的压力会变得非常大。谢麟只能庆幸,此时此刻,儿女被送回京城做“交换生”了。
前方对阵,程素素也没有闲着。获悉魏主离开王庭之后,她也活动开了。她手中扣着一块当年呼延英亲手给的令牌,这些年照着它一共仿造过四块,每一块令牌都发挥了不小的作用,现在又要用上它了。
程素素命人持令牌去魏国,一同带去的,还有上次从魏国偷渡出来的几个旧贵族的信物。命人按照五部间谍的名单,找到对魏主有意见的旧贵族,伪装做出逃者传话:“到了南朝才发觉,皇帝是要照着南朝的样子来改变咱们的祖制。在南朝,他们的官儿没有自己的兵,皇帝给他们官做,他们才有官做、才有人听他们的,若皇帝不喜欢他,不给他官做,他就什么也不是,所以南朝的官儿对他们的皇帝很老实。
咱们原有部族,部族都听咱们的,皇帝也拿咱们没办法。一旦咱们的部族兵马被皇帝收走,咱们也不过就是个有点脸面的奴才罢了。再也不是主子了。皇帝还喜欢南人,给南人官儿做,到时候南人是官,你不是,你又比南人低一等,还要向这些人低头。往日咱们杀南你像杀一只羊,现在要向一只羊行礼了。你要不信,问一问皇帝,咱们将兵马给他,他要是不要?再问一问,要他将南人的官儿都赶走,都叫咱们的人做官,看他赶不赶。”
魏主知道南朝一定会挑拨,只是不曾想到会说得这样直白阴狠,他带着降官,驱赶着持不同意见的人,很快抵达了前线。
双方对阵的时候,程素素正在府里看地图,等着前线的消息传来。一旦边城有失,就得赶紧抓上谢麟想别的办法了。一连数日,边城的消息都只是僵持。第七天的时候,边城的守将安喜派人送来一个人——谢麟的那位同年佘正鸿竟从敌营逃了回来,且带来了魏兵的情报。
魏主并没有将大军都押在一座城上,他在这里虚张声势,已派人乔装袭击虞朝的粮道了。谢麟收到消息大惊,一命留下了佘正鸿,一面派人去核实情报。
情报是真的,并且一阵人马已经失踪,粮草被夺,带不走的被焚烧了。境内竟然出现了魏兵,一时之间风声鹤唳,连居民出城樵采都匆匆去、匆匆回,回来的时候要严加盘问,以防混进了奸细。
如此数日,朝廷的援军陆续赶到的时候,却传来消息——魏主退兵。
程素素的消息更灵通一些,魏主回兵尚未抵达王庭,她就知道了魏主退兵的原因。魏主的后路被一群虞朝的官兵给袭击了。这群官兵很狡猾,放把火就跑,魏兵竟不能抓住他们。魏主后院又起火,使得魏主不得不退兵。
谢麟急催安喜派兵接应这群勇士,同时奇怪:“我军何时有了这等人物?”
安喜也不曾找到这位“人物”,是“人物”自己跑去找的安喜。安喜不敢怠慢,将人送到了谢麟面前。
见到这位“人物”的时候,谢麟也惊了:“你还没走?”
你不是说好男不当兵的吗?
收到魏国线报的程素素也惊呆了——白晔这位仁兄,团练里运粮的,半道被魏兵给断了。因他读过点书,识点字,又有千里迢迢来找堂弟的义举,虽然是个连秀才都没考上的童生,依旧得到大家的尊敬。当时他说跑,一溜弟兄都听他的,他就带着弟兄们跑了。
有魏兵,粮又没有了,两头官军都够不着,他就带人绕了个大圈儿,想兜回来。不想一兜又遇到了另一队魏军,看来回家的路暂时是断了,他就索性绕魏军背后,抢了魏军小股运粮队的吃食。吃饱之后发现,他们这点人,不够魏军大队砍的,就干脆跑得更远一点。绕到了魏主大军的背后,一路跑,一路放魏军的风筝,放了一圈的风筝之后,找到了空隙,他又跑回来了。
【你是随身带了gps吗?!】
程素素将这传奇的经历告诉谢麟之后,谢麟却是大喜:“终于找到这样的人了!”
他要找的将才,绝不是空有勇力之辈。经过谢麟的解说,程素素也明白了,最基本的一点,打仗的时候,得跟开了tab打怪一样一样的,总能看到地图上的红点。得有极好的方向感和极强的空间感。不能跟李广似的,看个纪录片儿,一片弹幕在为他着急。
这年头是没有gps也没啥tab小地图的,全靠主将脑子里有谱。
不管这个白晔有没有做统帅的本领,至少这不迷路的本事,就值得给他个机会试一试。
谢麟毫不犹豫地向朝廷举荐了白晔,同时将白晔召过来好生地鼓励了一番,笑道:“如何?男儿何不带吴钩。”
白晔苦着脸道:“我弟不肯回家。”所以你就留下来陪他了……么……
谢麟的笑容僵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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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晔虽然“好男不当兵”,不过做个军官,他还是接受了。计算他的功劳,谢麟又很想试试他的极限,一力保举他跳过了什、伍长等等,一口气做了个小校。并且很遗憾魏兵居然消停了,不能看白晔是否有指挥更多人马的本事。
三个月后,谢麟才知道魏兵消停的原因——内斗。
要说程素素这挑拨也够狠的,就像对魏主指出了矛盾不可调和一样,她对所有反对势力也指出了矛盾的不可调和。两下积累的矛盾爆发了,先是,有旧贵族胆怯了,向魏主告密,魏主抓到了机会开始镇压反对者。
原本蹲在墙头上左右摆的反对者一看没了希望,竟下定了决心要造反。魏国的反对派反对的也很有本国特色,他们是地朝会上发难的,一阵群殴,砍死了魏主。呼延英与老国尉父子俩见状,指挥着卫士掩杀过来,又将反对派一阵砍。
所以,魏国现在人心惶惶,且顾不上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