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两鬓微染霜色的皇帝,一个头发花发白的丞相,两个人兴奋了一阵,都冷静了下来。
李丞相先说:“还是要再派人去,探一探特产丰富否。”
皇帝搓一搓手,严肃地道:“不错!”又补上一句,“但愿多些。”
开疆拓土,他们都没干过,更不用讲搞海外扩张了。处置政务两人倒都是好手,两人商议了一回,要尽快的摸清产量和规模,考虑如何将这片地方地名正言顺的占了,又该如何迁移一些人口过去,从事种植和开采。再有,毕竟是温热的气候,难免会有水土不服,如何能够避免损失,也是要研究的课题。
两人商议了一阵,由于产量不明,且产地远悬海外,师生二人很快意识到这么空中画大饼式的计划是毫无意义的。皇帝犹豫了一下,道:“老师,与我一同走一趟?”
李丞相心领神会,这是要到谢家去了。
此时,谢麟并不是在守孝,他还是住在城内谢府里的。先前在书院见面,是双方提前通过气了的,皇帝现在急着要见人,又不好将人叫过来,那就只有悄悄地去谢府碰个面了。
李丞相道:“这……是否要臣安排一下呢?”
皇帝心头升起一点点迷信的想法,果断地道:“不,还是咱们过去。”他认为自己的运气很好,上天没有抛弃他,而这份助力是借程素素的手递过来的,他得表示一点敬意。
事到如今,李丞相心里也犯点嘀咕,口上勉强道:“陛下,切不可……”
“知道,知道。”李丞相话没说完,皇帝就知道李丞相的意思了,不能这么迷信啊,之类的。皇帝又有他的另一个理论:“不谈鬼神之说,气运之论,此事她有功,我亲自去道个谢又如何?要是我跑跑腿,就能摆脱困境,跑就跑好了嘛。”
李丞相无奈地摇摇头,好吧好吧,同去同去。李丞相还是很尽职尽责的提醒皇帝:“陛下这是以为她有什么招吧?陛下,凡事不可寄希望于一人。”丞相当然是希望皇帝只信任自己,顶好自己就是朱砂痣、白月光,无人能够替代,不必担心秋扇见捐被秋后算账。作为老师,对自己还挺喜欢的学生提醒起来就比较真情实感了。
皇帝满口答应着:“好好。”
师生二人微服出行,依旧是“轻车简从”。除了没有喊得谢府上下都知道,引来沿途百姓围观,其“微”的程度,与去书院也差不太多。
提前得到了通知,谢麟与程素素两个都在家里候着。对于皇帝与李丞相悄悄地出行,他们俩也有一定的猜测。毫无疑问的,李丞相点名要程素素“准备准备”,最大的可能还是与贸易的事情有关。并且还得是好消息,是关于下一步的计划。若是个坏消息,比如出海的人都去给龙王当差去了,就该是二位将谢麟叫到宫里去骂一顿,然后搁置这个议题了。
他们所料不差,君臣二人面上看起来平静,却逃不过谢麟的眼睛——这两个人明明是激动且兴奋的。
一应礼仪从简,几人坐定,由李丞相介绍了情况。谢麟与程素素虽有预感,依旧欣喜。程素素两眼发亮——成了!
她不是没有担心的,知道哪儿哪儿有矿也只是个大概的方向,再具体一点,她也抓瞎。再者,这是出海,风高浪急的,船队全填海里堵窟窿了也说不定。要不那些“沉船宝藏”是哪里来的?得先有沉船不是?
委实没料到好消息会来得这么快!她还以为,至少要海外的贸易发展个几年,“海外探险”才能在官方隐秘的支持下有所起色。眼下看来,真是开了个好头。
皇帝的急切此时便显露无遗了,他很快地问道:“下一步怎么做呢?唉,若是叫他们知道了……”
“不可!”李丞相、谢麟、程素素异口同声地说。
李丞相想的是,情况还没摸清楚呢就这么急着宣布,万一没有预期的那么好,岂不是不好收场?谢麟想的是,有好处就这么先大公无私的拿出来,傻吗?不得先自己握在手里,再看看谁听话,让谁上船吗?程素素想的是,这样的好事,多一群只会瞎折腾的掺和进来,一头要好处一头拖后腿,当我傻?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谢麟与程素素乖觉,主动退后一步,把李丞相给闪了出来。李丞相暗骂一句小狐狸,倒也很真诚地将担忧给说了出来。这一点皇帝是知道的,被李丞相再次提醒,皇帝不好意思地道:“是我太急切,太急切了。芳臣又是为什么呢?”
谢麟当然不能跟李丞相说的一样,他说的是:“陛下,李相公所言是其一。如今弊端不少,正是大浪淘沙的时候,此其二。纵然确信属实,恐怕还是有人会不以为然,拿着陛下苦心经营来的金银度日,反而指责陛下,此其三。臣以为,还是让他们过一过苦日子,愁上一愁,愁到要上吊跳河了,自然就会听陛下的了。”
李丞相摇头道:“未必。且要上吊跳河,他们一定是最后去寻死的。”这是当然啦,有了危险,最倒霉的一定是皇帝,在皇帝倒霉之前,不知道多少百姓先填进去身家性命。所以最不急的反而是这一拨有钱有地有权的士人。
谢麟道:“哪个要救这群废物了?我说的是物议!”对,就是舆论,舆论压到底了,解决问题的就成了救世主。可以说,谢麟给皇帝规划了一个不错的预案。
两人又你一言我一语,说出了执行中的弊端。这两个人不似程犀,程犀再看不惯官场的种种不法,依然认为这世上有良心的官员、士绅、百姓是占多数的,李、谢二人则不然,以为只有自己认可的少数几个人是可以信得过的,其他人都是贱人,不贱也蠢。
比如该出力的时候躲到一边,出了成果的时候伸手来摘桃子啦,比如安插一些庸才来坏事啦,又比如冥顽不灭,就是不肯同意啦……然后两人个人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完善了阴招如何对付这些人。
听得皇帝……也蛮爽的。皇帝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困境,实因整个风气都不太好,忠臣、好人,有!自私的、挖墙角的可也不少。更让人郁闷的是,忠臣的忠忠,只是忠诚,它代表不了人品的其他方面更代表不了能力。要有个人,他就是忠,也认为自己是忠,但是凡有进步意义的政策他都反对,那这货还不如一个能做事的奸臣、权臣。
程素素见李丞相与谢麟将能说的都说了,便指出了另一件事:“陛下想过金银多了会有很大的麻烦吗?”
皇帝奇道:“不瞒夫人说,我如今只恨钱少!”
“更该恨的是物产少呀,”程素素打了个很简单的比方,“现有一百斗麦子,有一千枚铜钱。十钱一斗。若依旧是一百斗一麦子,而有两千枚铜钱,就是二十钱一斗了。”
话说到这里,其他三个人都露出了沉思的表情。他们三个人虽然种种经济学说或许没有形成理论,却是政务上的老手,马上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问题。这果然是一个会冲击体系的大问题,比起它来,什么收益不够多啦、有人从中阻挠啦等等等等,就都成了鸡毛蒜皮了。
程素素又说了:“然而如今不能没有金银。”
这就是她觉得幸运的地方了,这时机真的太好了!国家处在一个必须有变化的情境下,不变就完蛋,皇帝明白人,他必然选择变,也必然想选择一个能够根除如此隐患的方法。一旦选择了这个方法,接下来就会被事情的发展推着走。
解决一个问题,就会引出另一个问题来,一个推一个,推一得再也不能回头。
皇帝与李丞相、谢麟对望一眼,三个人心中同时闪出一个念头来——这事儿朝廷不可能放手!但又不能全由朝廷来接管。朝廷一旦放手交给私人,那一定是脱缰的野马一样,奔到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方向。又不能全由朝廷去管,由朝廷一力承担了,科科,那还不如放给私人去干了。
程素素本以为,自己还有机会讲一讲宏观调控什么的。万万没想到,宏观调控这玩艺,这三个人玩得比她要溜得多了。或许没有“宏观调控”这个名词,但是他们实际操作起来,就是往这个路子上走。
听到最后,程素素心里有点讪讪:“挺好,挺好,就是这样的。不过……”
“还有不过?”李丞相拽了拽胡须。
程素素无奈地道:“饼画得太大了啊,运矿产要不要更多的海船呀?有海盗怎么办呀?当地要不要管起来呀,哦,这个您已经想到了。这做买卖吧,得有投资的。”扩大再生产的规划,你们好像没有讲到啊!
皇帝拍板:“此非一朝一夕之功……呃,老师与芳臣你们,暗中拟个章程出来。夫人有何良策亦不妨直言。”
新的政策的制定与策略的改变一样,都不能一拍脑门就决定。拍,也要多拍几次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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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冲冲的来,沉甸甸的走,回宫的路上皇帝虽不如出宫时那般开心得要飞到天上,心里却踏实了不少。走到一半,皇帝突然改了主意:“老师先回,我去齐王家。”
这样的大事,皇帝一则信任自己的老师,二则也信任给他出了这个主意的人,要说心里最依赖的,还是他的亲叔叔齐王。毕竟是干系皇家的事情,皇帝既需要齐王的支持,也需要齐王的提醒。
齐王在正事上还是靠谱的,李丞相叮嘱护卫一定要保护好皇帝,自己便独自回宫了。
齐王府如今也不见萧条,皇帝见到齐王的时候却很心疼:“您身边怎么连个贴心伺候的人都没有呢?”光看着小厮、护卫、太监,小厮、护卫、太监!丫鬟呢?温香软玉哪儿去了呢?搅得京城血雨腥风,桃色秘闻满天飞的齐王,这是改行做和尚了吗?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能没有细心的照顾呢?
齐王倒看得开:“烦。”
皇帝侄子一噎。
齐王叔叔也不好意思了起来:“七郎为何出宫了?”皇帝前头几个哥哥都夭折了,排行就排到了老七。
皇帝将人摒去,低声将事情对齐王讲了。齐王看侄子眼巴巴地望向自己,知道是问自己的主意,他的脑筋也转得快:“不是不能忍受。”到了这会儿,谁要相信照原来的方法做,自家江山还能千秋万代,谁就是傻逼!大家都怕被推翻。如果是开国时那会儿说这个,谁都不会把它当一回事儿——才建国呢,真想不到那么远。如今却是内忧外祸,叔侄俩的底线被压得很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