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阁老叹口气,“就是因他这性子,当初陛下才请愉王爷认下他的。凤仪身世虽是曲折,不过,秦氏夫妻待他如同亲子,未让他受过半点委屈,他又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乍然知晓柳娘娘当年情形,如何能不伤心。就是我们这些人,想是凤仪心里也是怪我的吧。”
李镜道,“过往之事,已然过去。当时形势复杂不说,便是当年汉光武帝为情势,不得已亦是以阴丽华为贵妃,郭圣通为皇后。史书只一笔带过,便想阴丽华当年,也不知流过多少眼泪了。师父您毕竟是朝中首辅,权衡利弊,形势使然。相公的性子,一向分明,他能有今日,也是多亏了您的教导。您都致仕的年纪了,回乡是想养老的,破例收徒,日日悉心,所费心血,岂是寻常?我知师父你的性子,当年便是我大哥,也只是个挂名弟子罢了。若早知相公身世,如何会收他为徒?只是,师父信不信命,或者,这便是命。当日,师父第一个上表请立当今平皇后为后,今日便有师父与相公这一段师生之情。”
“就像,我父亲,当年一样上过请册平氏为后的奏章。他当年,又岂能料到我今日会与相公结发。”李镜说的字字恳切。
方阁老一叹,便是不信命的,给李镜说的都得信起命来。何况,方阁老日渐年迈,自从得知秦凤仪的身世之后,他便一次又一次的想过,当年致仕,不过偶动了思乡之情,便携还乡了。而李家兄妹,李镜因在大皇子妃一事上失利兼尴尬,遂与兄李钊一并与方悦去了扬州散心,这一散心,便遇到了名满扬州城的凤凰公子。
凤仪凤仪,当年的柳王妃,对后位何等的不甘心,才会给儿子取此二字为名呢。
或者,便如李镜所说,这兴许就是命运的指引,当年,朝廷亏欠了柳王妃,他上了那道奏章……有了当年之因,便有今日之果。
李镜与方阁老早便相识,只是,彼时李镜只是侯府的大姑娘,景川侯的嫡女罢了。而今,李镜已是可以与方阁老在书房密谈半日的人了,李镜并未在方家留饭,还叮嘱方阁老好生保重身体,李镜道,“世间无不可解之事,相公的性子,您是深知的,他不是个糊涂人,终有一日能理解您当年所做的选择。师父,我们这一走,不知何日方回。天涯海角,终有再见之期。”
方阁老送李镜出门,李镜岂敢托大,连忙请方阁老回屋里休息,她在管事媳妇的引路下,离开了方家。
方阁老想着李镜最后说的话:天涯海角,终有再见之期。
李镜最后去的一家是平郡王府。
平郡王妃没想到李镜竟然到访,连忙亲自到二门相迎,李镜原本世子妃的品阶便是与平郡王妃同品。而今,秦凤仪身世一出,秦凤仪既是皇子,李镜自然是皇子妃。皇子与亲王同品,李镜品阶便等同于亲王妃,比平郡王妃还要高一阶。
平郡王妃还要行礼,李镜连忙双手扶住她老人家,笑道,“外祖母如何这般外道。”
平郡王妃道,“阿镜,凤殿下身份毕竟不同寻常。”
“那太太一样是我的母亲,您老一样是我的外祖母。”李镜笑道,“难不成,先时您是郡王妃,我没诰命时,咱们尚是祖孙。如今因着皇家是非,咱们倒不是亲戚了?”
平郡王妃一笑,“看你说的,哎,凤殿下那里,我心里觉着很是对他不住啊。”说着就叹了口气。
“那不过是皇家之事,与您老有何相干,就是与外祖父,也无干系的,我心里,都明白。”李镜扶着平郡王妃,身后还有平郡王妃女媳相随,一大群人,热热闹闹的去了平郡王妃的屋里坐着说话。
丫环奉上茶来,平郡王世子妃将一盏茶捧予婆婆,平岚媳妇便将一盏茶捧予李镜,李镜起身接了,笑道,“嫂子莫要这般客气,都坐吧,你们这样客气,我反是不自在。”
李镜呷口茶,转手放在了手边儿的海棠花几上,李镜道,“我们就要走了,这一走,怕是再不能回京城。前儿我回了趟娘家,昨儿去了师父那里,今儿就想着,过来看看外祖母。一则,外祖母疼我这些年,太太虽没生我,我自小丧母,后来在宫里,时得皇后娘娘的照应。哪回外祖母见了我,有二妹三妹的,就有我的,便是我不在家,也让太太给我存着,都给我送到宫里使。我心里,一直没忘。当年,我与相公的亲事定下来,外祖母还亲去给我添妆,几位舅妈嫂子,谁的添妆不是厚厚的,人家一看,都说我有福。我如今要走了,焉能不过来看望外祖母和几位舅妈嫂子的。二则,相公的身世,谁能料得到呢?他自己个儿都不晓得。如今说来,只得说是造化弄人罢了。外祖父的人品,我是深知的。就是皇后娘娘,我在宫里这些年,也知道皇后娘娘是何等样人。外头虽则小人诟谇,我是一字不信,只是,我若不过来,更要叫小人猜疑,也担心外祖母误会了我。相公的性子,不要说他自幼没在宫中长大,便是在宫里长大,他也不是为君的材料。他呀,就是跟我过过小日子才成。可他竟被人如此陷害,我当时要不说破相公的身世,一个男人,背负着调戏宫人的名声,以后要相公在京城如何立足!我心知必是有人知道相公的身世,才设此圈套,必要害他的。我索性以毒攻毒,说破了相公的身份,也不能叫小人如愿!外祖母想一想,挑拨起当年旧事,倘相公与大殿下相争,他二人,皆是陛下龙子,亦是骨肉兄弟,若因长辈旧事反目,得利的是谁?窃喜的是谁?”
李镜长叹,“如今,我们便是要走,我也必要将此话在外祖母跟前说破,说透!我们便是永离京城,我亦不能坐视有人这样的利用、愚弄我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