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二曰,夏至后的第一天,同时也是下旬的第一个周末。
虽然东线此刻形势紧张,华西列夫斯基正指挥部队,与远东军就伏尔加河沿岸的关键地点进行反复争夺,但西线为了不触怒德军,驻守在这里的军队依然采用和平时期的作息制度,这天仅仅需要上半天班,下午即放假了。
基辅特别军区航空兵司令员科佩茨上午处理完工作后,即乘坐吉普车放假回家。一路上,他想起前几天副国防人民委员梅列茨科夫对他当众提出的严厉批评,心中仍有些忿忿不平。
一周前,梅列茨科夫来到乌克兰首府基辅,任务是视察部队战备情况,正好赶上军区进行一次空军的警报演习。
演习在离司令部不太远的一个机场举行的。
那是一个很大的军用机场,设施完备,停机坪上,整整齐齐地停放着上百架战斗机、轰炸机、侦察机和运输机,很有气势,四周视野开阔,天空晴朗,只有几朵淡积云在远处的天际线上挂着。
梅列茨科夫脸上不动声色,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军区司令员巴甫洛夫踌躇满志,一边兴致勃勃地对梅列茨科夫指点着什么,一边高声地和军官们打着招呼。当见着正从塔台上走下来的科佩茨时,马上拉他过来,并大声介绍说:
“梅列茨科夫同志,认识一下吧,这位是我们军区航空兵司令员,苏联英雄科佩茨同志,他在西班牙的赫赫战功,归国后又培养了许多优秀的飞行员,目前正在东线与远东匪军作战。我想你不会陌生吧?”
梅列茨科夫当然知道这位英雄飞行员的事迹,只是没想到他比想象中的还要年轻,当即友好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来到临时搭建的观摩台上坐定,很快演习便开始了,只见一架架战斗机、轰炸机腾空而起,在指挥员的口令下,编队飞行,作着各种战术动作。
正当演习达到高潮时,忽然不知什么地方钻出一架德国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机翼上两个巨大“铁十字”徽记看得清清楚楚。
坐在观摩台上的梅列茨科夫不禁愕然,很快,德国飞机竟大摇大摆地对准跑道,一个俯冲,然后降落在机场上,飞机上走出一队空勤人员,指指点点,左顾右盼,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好象既有点意外,又相当感兴趣,梅列茨科夫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怎么回事,巴甫洛夫同志?德国人的飞机怎么能降落在这里?”梅列茨科夫转过头问向身边陪同视察的巴甫洛夫。
巴甫洛夫毫不在意,微笑着说:“不用大惊小怪,难道你们在莫斯科都不知道,根据苏联民航局的指示,这个机场准许接收德国客机?”
梅列茨科夫目瞪口呆:“你说什么,民航局的指示?国防人民委员部怎么不知道?”
巴甫洛夫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梅列茨科夫尽管由此觉察出部队的战备观念松懈到可怕的程度,应该狠狠批评,但是,对巴甫洛夫——在西班牙战争中表现出色的坦克兵专家素来有几分敬意,如今他又说是民航局批准的,也就不便于发作,于是转向坐在另一侧的科佩茨,问道:“科佩茨同志,我有一个问题问你,机场上的这些飞机是为了演习暂时转场集中到这里的?还是一直就停放在这里?”
科佩茨未加考虑,如实而平静地说道:“除了调往东线作战的战机,其他的一直就在这里。”
梅列茨科夫厉声问道:“那么军区的野战机场用来做什么?”
科佩茨解释说:“野战机场的条件很艰苦,飞行员和地勤人员不太愿意待在野外”
“可是你睁眼看看这里发生的是什么事情?”
梅列茨科夫再也忍不住了,“呼”地一下子站起来,用手指着德国飞机,打断科佩茨的话,严厉地说:“一旦爆发战争,这些飞机不就成了敌人现成的靶子了吗?那时你该怎么办?!”
科佩茨看看气呼呼的梅列茨科夫,又看看一声不吭的巴甫洛夫,仍是一脸平静地回答:“那时我就开枪自杀!”
事情已经过去些时曰,但科佩茨一想起来还是余怒未消:“他梅列茨科夫有什么资格对我们空军指手划脚?他有过几个飞行小时?对我们飞行员的苦衷有多少了解?现在又不是东线战区,经过紧张的飞行训练之后,谁不想过得舒服点,可还偏要把我们赶到野战机场上去,我对我的战友们可没法交待!”
尽管心里还有点隐隐约约的不快,不过,为了迎接妻子,科佩茨还是想利用星期六的下午与勤务兵一起作好准备,明天一早,妻子就要到了,这毕竟是新婚之后的第一次重逢,科佩茨期待已久。
晚上,科佩茨从军衣上边口袋里拿出一个淡黄色的牛皮照夹,凑近灯光端详了许久,然后将照片夹紧贴胸口,进入梦乡。
当梦中的科佩茨正拉着妻子的手在月光中散步时,一阵剧烈的爆炸声把他惊醒。一开始,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故,等到扑到窗前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一下子跪在了窗前。
只见机场方向火光冲天,爆炸声“隆隆”不断,平常听着十分刺耳的警报,竟然在空中连成一片的飞机马达轰鸣声、地面爆炸声中,变得苍白无力,若有若无。偶尔有一两束探照灯掠过天空,可以看见大批标有“卐”符号的飞机,像倒豆子似的投下密集的炸弹,一时间窗户在颤动,天空在颤动,空气也在颤动。
科佩茨跪在那里呆呆地将近半分钟。然后,猛地站起来,用能想到的最粗鲁的语言,大骂德国法西斯,大骂希特勒。边骂边穿上军装,系上武装带,抄起军帽,习惯地用手按了按腰间的手枪,冲出门去。
科佩茨一口气跑到指挥所,里面一片惊慌。几个参谋分别把住几架电话机,拼命大叫,有的让各师、各机场报告情况,有的在下达准备起飞迎敌的命令,有的在调油车上机场为飞机加油。
副司令员看到科佩茨急忙冲过来,瞪着惊恐的眼睛,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对着科佩茨的耳朵喊道:“这是大规模空袭!敌机密度极大,专门炸我们的机场和防空设施!目前损失还不知道。我估计轻不了!我们怎么办?啊?”
科佩茨这时已是两眼喷火了,冲着副司令员吼道:“反击!反击!给我升空迎敌!”
但是,此时的科佩茨还不知道,要想反击的话时间已经太晚了。德国空军阿尔贝特.凯塞林元帅的第二航空队,在开战的第一天,就把现在苏联西方方面军的几乎所有军用飞机消灭掉,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在没有防备的机场上被炸毁的。
直到当天下午,科佩茨才明白,他已经没有一点点反击的力量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军区已经损失了五百二十八架飞机,其中有许多是根据东线战场远东军的战机有针对姓研制的、刚刚装备部队的新式飞机。
此时,军区司令部一道道命令,一次次催促,令他们马上出动飞机对敌地面部队进行打击,对自己的部队进行掩护。其中流露出的近乎于绝然的情绪,使科佩茨能想象得出,其他部队现在所处的悲惨境地。
梅列茨科夫的话,现在都应验了,那些生死与共的战友,那些年轻的飞行员们,还没飞离跑道,或者勉强起飞也很快中弹坠毁了。对了,还有妻子,她怎么还没到呢?应该是早晨就到,可现在都傍晚了,她科佩茨不敢再想下去,靠在墙角的椅子上,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和大嗓门的喊叫声,使科佩茨睁开了眼睛,那是乌克兰军区参谋长克利莫夫斯基赫前来质问他为什么不派出空中支援:“科佩茨,你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不执行军区司令部的命令?!为什么不派出空中支援?!你”
正当克利莫夫斯基赫风风火火闯进来,连珠炮似的问话说出一半时,突然停住了。他发现科佩茨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旁若无人地从桌上拿起军帽弹了弹尘土,端端正正地戴好,两眼无神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缓缓地从他身边走过,打开一个房间的门进去了,又把门关上。
克利莫夫斯基赫怔怔地站在那里,惊愕地看着周围的人,周围的人也都用同样的眼光望着他,没等他们明白过来,科佩茨走进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惊得所有的人都一哆嗦。
克利莫夫斯基赫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撞开门,只见科佩茨歪倒在地,左手握着的手枪枪管还冒着一缕青烟,左太阳穴上一个弹洞,血从里面涌出,顺着科佩茨苍白的脸颊急流而下。面前一个小木箱上,立着一个浅黄色牛皮相夹,上面一个美丽的姑娘正用两只大大的眼睛,注视着所发生的一切
六月二十三曰,南华时间上午十点。
由于和东欧有六个小时的时差,苏德边境尚是深夜时分,南华已经是艳阳高照。德国侵入波兰后仅仅一个小时,安毅便通过德国的情报网,得到了这一震惊世界的消息。
总参谋部作战室,安毅站在地图前,驻足观察了许久,才回到会议桌旁。尘埃落定,与会将领一个个如释重负,脸上全部都是轻松之色。
战争刚刚爆发,进一步的战报还无从获取,目前只能从开战前的蛛丝马迹分析出德国的进攻方向。
邓斌感概地说:“不得不承认,德国人的欺骗战略很成功,由始至终,斯大林都把他的目光放到了东线战场,甚至为了消除德国的敌意,一再削减西线的部队。不知道现在斯大林是否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