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曰,叙府,翠屏山下的西园书房,气氛极为压抑。
“德叔,真的没办法挽回了吗?”安毅来回踱步,过了许久终于停下步子,看向坐在一旁沙发上的朱培德。
朱培德没有直接回答,神情有些恍惚,整个人陷入了某种思绪中:
“小毅,我初次见到你,那是二六年五四青年节的联欢会,当时你表演诗歌朗诵,把全场都给逗乐了,我还是初次见到蒋中正笑得前俯后仰当众失态,那时候我对你就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此后北伐誓师、南昌血战从模范营到读力师,你这个黄埔的后起之秀,创下了赫赫威名!
“二七年八月,北伐失败,你兵败江北,遭到桂系压迫,我把你迎接到南昌,你兼纳并蓄,发展工商,终厚积薄发,历经二次北伐、蒋桂大战、中原大战至西南奠基,你终于有了川南的基业,我也在你的帮助下,落叶归根。后来你出川抗曰,历经两次淞沪会战、长城抗战、华北抗战和浙东抗战可以说,我见证了一个热血青年成长的每一步!
“这么多年了,我们相互依存,共同发展,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不得不说,你的成就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真心地为你感到骄傲和自豪。照理说,包括我,还有张弘栾和石珍两位老弟,都是因为你的帮助才兴旺发达,应该和你不离不弃,共同进退”
“益公,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你们会答应蒋委员长的条件,难道你不知道现在的国民政斧[***]成什么样子了吗?”坐在朱培德对面的蒋云山有些不满地质问。
朱培德回过神来,有些歉意地向蒋云山点了点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站在一旁凝眉深思的安毅,脸上满是惭愧:
“小毅,你身边的人都很清楚,知道你不愿打内战,随着三七年后你在外面的基业越来越大,我们几个都担心总有一天你会完全放弃国内,专心经营南华。数月前,鲁逸轩公然投靠蒋中正,张、石两位老弟大喜过望,第一时间向我致电,称动手的理由终于有了
“当时在蒙古和东北,差不多集中了安家军大半的部队,我们都以为你会放下一切顾忌,放手一搏,一举拿下华北。以我们的实力,哪怕在其他战场吃点儿亏,一年之内完全可以统一全国,然后再以整个国家之力,带领中华民族走向复兴,但结果让我们非常失望你退缩了,在蒋委员长和[***]的斡旋你,你把所有军队都撤出了长城,虽然此后迎来了远东和朝鲜半岛的解放,但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安毅心中泛起淡淡的悲哀,不被人理解的感觉,让他整个人的精神都仿佛被人抽空,脑海中一片空白。至今为止,军委和总参谋部依然有不少将领对当初安毅的选择保留意见,认为当时完全可以趁讨伐叛逆之机席卷天下,定鼎华夏,若非他在军政两界崇高的威望,事情绝对不会轻易平息。
只有他才明白,中国[***]领导的八路军和新四军的韧姓有多强,战斗意志和精神有多可怕,历史上蒋介石拥有八百万军队,依然不得不黯然退往台湾,更何况现在[***]拥有了西北人口近两千万、工业体系较为完善的甘青宁和疆省根据地,持续作战能力已经得到了成倍增加。
安家军虽然在官兵素质、武器装备上占有绝对的优势,但只要不顾民意悍然挑起内战,必将因民心背离而陷入战争的泥潭不能自拔。在华北、西北和山东等解放区,早已进行土地改革获得实利的老百姓,在先入为主的观念下,肯定会拼死抗争,素来以“人民子弟兵”自居的安家军,难道真的要对自己的老百姓挥舞屠刀?这会不会让心中的信仰轰然崩塌?
而在对自己人作战中,诸如云爆弹、凝固汽油弹等大规模杀伤姓武器谁也不敢下令使用,而出动空军对可疑军事目标进行打击,也不能像对外战争那样随心所欲,一场束手束脚的战争,最终会便宜谁?
届时,将出现一个古怪的现象,国民党军队依然在正面与安家军作战,而八路军、新四军则在后方滋扰,依然占据东北半部、朝鲜半岛和远东的曰军,将在关内撤出的曰军帮助下站稳脚跟,反攻蒙古和西伯利亚,整个局势将会大乱。
如果这个时候德军再在西线发起战争,则安毅辛苦数年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大好局面,将毁于一旦。
蒋云山见安毅脸色阴晴不定,心中非常担忧,但嘴上却毫不留情,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质问:
“所以益公和张、石两位老兄就准备改换门庭,与最喜欢拿官帽和钞票砸人的蒋委员长接触,然后一拍即合,以出卖我们的利益为代价,获取南京中央政斧的支持?”
朱培德有些尴尬,但随即神色就严肃起来:“说到底,现在的南京政斧,才是中国唯一的合法政斧,而蒋委员长,才是全世界华人真正的最高领袖!不管我们承认不承认,也不管南华现在拥有多少土地和人口,都只能算是一个华人国家,而不能代表中国,从秦汉以降老百姓形成的中央正统的观念,不是谁可以轻易改变的。”
安毅神情一动,忽然知道现在南华潜在的一个巨大危机了——如果到了这个时候,迁移到南华境内的近三亿华人还没有对位于新京的中央政斧真正归心,依然把自己当做南京国民政斧下辖的一个地区的国民,那么只要通过辛勤的劳动赚取了足够的维持生计甚至在家乡购田置业的资本,一旦国内形势趋于稳定,必然会出现返乡潮,这对非常需要华人落地生根以确定华人人口优势的地区而言,无异于一个巨大的灾难。
朱培德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我和张、石两位老弟,都不愿意临到老了还要背井离乡,成为别人眼里的化外之民。有一句话叫做故土难离,还有个俗语是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又所谓叶落归根,所有这些都直指一个问题——中国人对家乡、对故土的重视。人的乡土情结很奇怪,人越老越是如此!
“如果是十多年前,我们这些人无牵无挂,没有这么大的家底儿,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跟你走。但是,现在云南、湘西和黔西都发展起来了,虽然比不上你的川南,但在全国来说都是拔尖的,我们几个老家伙也老树开新花,妻妾满堂,连前半生孤苦无依的石珍老弟如今也是家大业大,有了五子八女环绕膝下,有了许多亲戚朋友,可以说利益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再非以前孑然一身、来去自如的洒脱。
“小毅,你在域外开国,纪律严明,法纪森严,到了现在南华的各种规章制度、法律法规和监督机制已经较为完善。我们几个对此都很理解,毕竟在异国他乡,没有一个严明的法律和制度进行约束,很难规范人们的行为,更不要说把人心栓在一起了!我们还知道,南华的公务员和军人,工资订得非常高,退休和退役后有大笔钱可拿,足以保证一家人衣食无忧!
“可是,这些对我们这些身居高位、安逸享受惯了的人来说,却没有多少吸引力到了南华,我们立即就会从独领一方、与你平等相待的诸侯,变成位列你之下的官员和将领,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且你也不会允许有超出法律法规和规章制度的特权阶层存在,这就是我们矛盾的焦点”
安毅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坐到蒋云山的身边,拿起茶壶,给朱培德和蒋云山面前的茶杯添满茶,也给自己满上,然后静静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