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在店里排队时,看见墙上挂的那张等身婉宁秋思图,两腮不禁又涨红了几分,咽了咽口水说:“人家那美人儿图画的, 比画笺好看, 不, 比那真正的美人儿还好看——大人你是不曾亲眼看见,就云扬班那个唱旦角的小玉笙都不及那般绝色!”
那张图虽是画成的,却有真人也难及得上的妩媚风情,这一提起来,就连随行的护院们也颇怀念当时的悸动,顾不上笑话他了。
谢瑛指尖在桌上轻叩, 清脆规律的敲击声把他们的魂儿又从美人图上拉回到眼前。
众人连忙屏息低头,压抑住心中躁动。谢山也夹紧了尾巴,老老实实地说:“不是小的们办事不力,实是人家崔小公子买卖做得极好,店里的人多的转不动身,根本找不出什么难卖的书。”
他瞄了地上那两摞书几眼:“除了《四书对句》是在外头摆着,一看就无人问津,容易买回来的,剩下的还是小的逼着他家伙计爬梯子上书架,上上下下摸索了好几次才寻出来的呢。”
谢瑛料知他不敢骗自己,听到他那店铺生意这么红火,便流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他这些日子不是正用功读书么,竟还有精力把书坊经营成这样……倒是我低估他了。”
谢山一拍大腿,叫道:“崔小公子可不有本事么!他们店外招牌上就写了,十五龄神童集圣贤书里的句子出了对都能出,管一个书店更不在话下了。”
谢家老管家却不敢相信,嘀咕道:“敢莫是他家请了个好掌柜吧,一个十五岁的小童儿哪里会懂经营?不是老朽看低他,咱们千户十五时还跟着赵同知办差呢,那小公子又不是天上神仙托生的,怎个就能顶门立户,自己管买卖了。”
谢瑛摇摇头,替他分辩了一句:“你莫小瞧他。我在他这个年纪,若落到贼人手里,进退无门,也没有他那份镇定。当初代庙考校神童李东阳,出对‘螃蟹浑身甲胄’,东阳对以‘蜘蛛满腹经纶’,代庙便称其有宰相之器,我看这位崔小公子亦有此器量。这是经营天下的人才,经营起一间铺子也算不得什么。”
他弯下身,捡起一本《四书对句》,翻看几页,见里面联缀的对句比年前给他的那本更多,眼中嘉许之色更浓,叹道:“可惜了,好好的神童竟拖到这个岁数。崔郎中真是个糊涂人。”
管家劝道:“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父亲不管儿子前程,大人又能怎么帮他。就是那小公子自己也要讲孝道,不能违背了父亲的话哩!”
谢瑛笑了笑说:“这怎么只说是家事。天下英才皆是皇爷的臣民,神童也是天降与我朝的祥瑞,岂能任由他埋没了。”
这样的书本该荐给那些有清流名望的翰林学士等辈,可惜他们锦衣卫与清流天生的不对盘,他要是贸贸然去向人推荐,反倒伤了崔燮的声望。
说来说去,还是怪崔郎中给他拖到了这把年纪。
若在十岁之内,直接举荐给皇爷,送进国子监或顺天府学读书又有可难?可十五岁终究是大了些,江南才子中,这个年岁考上秀才的也不新鲜,一个童生试也没考过的白身少年,皇爷纵然知道了,也未必肯召他进宫奏对。
他想得有些投入,双眸微微眯起,上弯的唇角也抿平了,半合的眼眸间便透出一股凛冽的光芒。谢管事简直以为他要杀人夺子,急的劝道:“崔公子的事自有他老子娘打算,大人合他非亲非故的,又不是没帮过他,怎地就这们上心了?”
是啊,非亲非故的,只不过见了两面,何必这么操心。
谢瑛看着地上那两摞书,眼前闪过崔燮稚嫩孱弱的模样和与面容不符成熟气质,轻叹一声:“他没了亲娘,老子又靠不住,我不替他打算还有谁替他打算呢?当初父亲在万全都司身故,咱们府上艰难的时候,还不是赵大人提携我才有今日。得帮人时便帮一把吧。”
他拿着一本《四书对句》离开,剩下的叫人替他收到书房里,吩咐管事:“替我辞了两天后的聚会,就说我得了一本神童书,见人家十五岁的童子都能通四的心气儿来了。”
谢瑛要闭门读书的消息很快便在锦衣卫两司十四所传开,同僚、下属奇怪不说,几位同知、佥事听说这事,私下也不免八卦几句。过不多久,连权知锦衣卫事的怀宁侯孙泰都传儿子过来问了一句:“他一个见任职的卫所千户,闭门的读什么书?难不成还要考进士?”
孙应爵道:“我哪儿知道,只听说他看了什么神童写的四书,自己就想发奋读书了。这年月神童是过不了几月就出一个,谁知道哪儿来的神童五经有什么好看的,外面现在都看崔美人儿的……”
孙泰待信不信地说:“不就是那个四美人合集吗?后军都督陈瑛家还有他的大图呢,我看过了,也就……倒也是挺好看的吧,他可真看那个看入迷了?那再好也是纸人儿,还不如正经说个大家闺秀成亲呢。”
“是随书赠的四幅大图吗,儿子也集了几套成套的,父亲若喜欢,儿子回头便送父亲一套把玩。”孙应爵笑道:“谢瑛倒是不大看那个,谁知道他看的什么书。父亲敢莫是想给他做媒了?是谁家女儿,容貌如何,配得上他么?”
孙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也就知道好看不好看。人家都替皇爷办了多少差,还知道念《四书》,还要求上进,你干过什么!你至今出过京么?看你这样子,将来能成什么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