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泰是江东省最重要的工业城市,市长人选极其重要,萧郎重返市长位置,可谓众望所归,陈子锟最惦记的一件大事终于落实,开始实施军队改编事宜。
抗战胜利之后,国共签署双十协定,约定军队国家化,裁撤整编各自军队,虽然雷声大雨点小,但总归做了个和平的样子出來,陈子锟率先作出榜样,将五万抗日救国军裁撤了两万,只留三万人马,改编成三个交通警察总队,省城驻扎第一总队,江南第二总队,第三总队驻扎北泰。
虽然换汤不换药,但此举依然为陈子锟博得大片喝彩,毕竟他是地方实力派中第一个裁军的,而且随着军队改编成警察,陈子锟也卸去了所有职务,只保留荣誉军衔,这才是最为可贵的。
年底,美国退役上将马歇尔作为杜鲁门总统的特使來华调停国共冲突,陈子锟作为政界亲美派的代表人物,自然要前往重庆与之会面。
在蒋委员长的亲自邀请下,无官一身轻的陈子锟搭乘飞机前往重庆,dc3在淮江上空盘旋,望着下面锦缎一般的江水和白雪覆盖下的苍茫大地,他壮怀激烈,踌躇满志,中国的和平,或许真的就要实现了。
1945年的年末,北方普降大雪,津浦路部分路段恢复了交通,一列客车在铁路线上疾驰,汽笛长鸣,白色的烟柱拖出老远,头灯车厢里,身着裘皮的李耀廷望着窗外荒凉的景色,黯然神伤,北平,我又回來了。
胜利后的北平,比李耀廷记忆中的故乡萧瑟凋败了许多,前门楼子年久失修,很多店铺关门歇业,从正阳门东车站出來,几个穿着破烂棉袄的洋车夫缩着脖子抄着手走过來:“先生,要车么。”老北京话,倍儿地道。
“不用,我想走走。”李耀廷和善的笑笑,乡音真如天籁一般。
火车站外,大群大群的叫花子围着旅客讨钱,李耀廷沒跟着大队旅客一起走,而是等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忽然地上一个烟蒂引起他的注意,当年他就是靠在车站前捡烟头为生的。
慢慢弯下腰去,正要去捡那烟蒂,忽然一只小手伸过來,飞快的捡起烟蒂,亮晶晶的眼睛对视着他,毫无惧色,吸溜一下鼻涕道:“我先看见的。”
这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棉袄脏旧,头发蓬乱,李耀廷仿佛看见了自己,他伸手进怀里,掏出一盒昂贵的茄力克香烟:“小子,拿着。”
小叫花歪着脑袋看着这位豪客,十几块钱一包的烟乱送人,却要捡地上的烟头,这人撒癔症了吧。
李耀廷踏着雪走了一段距离,在前门外找了家饭铺,吃了一碗卤煮火烧,喝了两盅二锅头,浑身舒畅,这才打了一辆洋车,直奔他的老家,宣武门外柳树胡同大杂院。
大杂院早已空无一人,自家的屋已经塌了,院子里空荡荡的,一阵风吹來,屋檐上的雪粒子乱飞,恍惚间春光明媚,娘穿着一件红花袄拿着拨浪鼓,一脸慈祥坐在门口喊着自己:“小顺子,小顺子。”
身穿貂裘的李耀廷立在院子当中,泪眼婆娑:“娘,小顺子回來看你了。”他打开皮箱,拿出一叠钞票,用火柴点了,灰烬袅袅直上云空。
祭奠完了母亲,李耀廷一路步行,直奔宣武门内头发胡同,那里住着他的发小,薛宝庆一家人。
抗战八年,北平饱受磨难,头发胡同依然是老样子,只不过更加破败了,墙头上几茎坚强的枯草从积雪中钻出來,在风中瑟瑟发抖,屋檐下结了一排冰溜溜,行人踩着积雪沙沙作响,衣服上都有补丁,脸上尽是菜色,他们袖着手,狐疑的打量着这位衣着光鲜的外地客人,沒敢搭茬。
李耀廷來到紫光车厂,牌匾历经风吹雨打早已破旧不堪,两扇门也看不出颜色,去年的对联还残留在门上,翘起的纸角在风中瑟瑟发抖。
轻轻敲门,沒人应声,李耀廷便走了进去,忽然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跳出來,小脸红通通:“你找谁。”
“你是宝庆的孩子吧,你爹在么。”李耀廷伸手捏捏小孩的脸蛋,注意到他的衣服很破旧,补丁摞补丁,看样子日子过的不咋的。
小孩回头喊道:“娘,有人找爹。”
一个妇人闻声走來,李耀廷一看,吓了一跳,这是杏儿,看起來憔悴不堪,头发花白,背也佝偻着,哪里还有记忆中水灵美丽的少女形象。
杏儿倒是很快认出了李耀廷:“哎哟,是小顺子來了,五宝,快叫叔叔。”
小孩乖巧喊了一声叔,李耀廷不假思索掏出一根小黄鱼:“來,叔给的见面礼。”
五宝不敢接,黑漆漆的眼睛滴溜溜看着娘,杏儿赶紧劝阻:“你干啥啊,这么贵重的见面礼,俺可受不起。”
李耀廷道:“我的姐啊,你这话不是骂我么,咱们什么关系,这见面礼我都嫌轻。”
杏儿半开玩笑道:“你给了五宝,那前面四个孩子咋办。”
李耀廷哈哈大笑:“一视同仁,每人一根。”
杏儿忽然眼圈就红了:“兄弟,你沒变,还是原來那样,这钱真不能要,你也不容易。”
李耀廷也伤怀起來:“那就等宝庆回來再说吧,对了,宝庆哪去了。”
杏儿道:“和虎头一起出车,咱家还剩两辆车,爷俩一块儿拉车,也有个照应。”
李耀廷道:“我这次來,要大住一段时间,六国饭店我是不稀罕了,就想住咱老北京的四合院,杏儿姐,咱家还有空屋么。”
杏儿道:“有啊,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沒事咱一起唠嗑,就跟以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