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他真觉得自己的心事,也能泡出一杯生普来了。
“既然真要说这件事,我怎么能约你在外面呢。”吴越吟转身从矮柜里拿出一盒什锦曲奇,用眼神示意陶然当茶点搭配:“我需要坐在家里,看着一切如常,才能开得了口跟你说这个啊。”
话到尾音,已成一声叹息。
这一场从日上中天,一直进行到日影西去的对谈,也就始于这一声叹息。
吴越吟印象中的那个冬天,故乡小镇云低欲雪。风在空旷的街道上徘徊,但凡途径小巷,地形骤变,就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场景,之前的每一个冬天,镇上都是同样的情形。冬衣臃肿,穿着它们的人都像是笨拙滑稽的傀儡,却还嫌它们实在还不够厚。这雪还没落下来,阴云就笼罩在每个人心上。
——就跟这里的日子一样,沉郁,无望,且没有尽头。
从火车站出来的吴越吟就在这样的天气里,有些木然地拖着行李箱走了一段,然后才反应过来或许应该叫个车。
可是这么晚了,早就过了这个镇子还亮灯的时间,她又能上哪儿去叫车呢。
那个时候的她才刚读大二。考出去曾经令她心满意足,之后的几个假期都来去匆忙,外面的世界远比这儿死气沉沉的气象要有吸引力的多。
正因为这一年多来,对家里有意无意的疏忽,数日前母亲的那个电话,才让她格外惊慌。
至少到她离开家去上学的时候,家里还是一片和乐。父亲的小生意还算顺遂,母亲常年在家操持家务,小她两年的弟弟学业出色,几乎从来没有丢掉过全校第一的名次。
甚至不久前的暑假,一切都还好好的。她临回学校前,想着总要叮嘱弟弟几句,还被笑着揶揄了,说他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怎么学习,别人来问他,还要看他心情如何,想不想搭理呢。
无数举家和睦的细节,和母亲电话里难以自控的哭泣,一路上都在来回撕扯着她的心神,简直筋疲力尽。从火车站走到镇医院的这段路上,她冻得骨头都开始发痛,一直都在后悔出来得太着急了,居然没穿上最厚的那一件羽绒服。
现在身上这件红的好看不中用,要是以前还在家的时候,一贯节俭的母亲不可能让她买这种徒有其表的衣服。其实故乡的人们做所有选择都只是为了求存,活着就如此不易,谁还顾得上好看。吴越吟也是萌生了一定要离开的意愿之后,才逐渐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该这样活着。
可能她忘记了天寒还是穿着这个回来,仅仅是希望这一抹红能把她和灰蒙蒙的万千屋宇隔离开来。
她已经走出去了。她只是回来看看,绝不可能再被缠住。
小地方的医院就只有两栋楼。一栋是门诊部,一向准时下班,这个点只剩一楼的侧面还亮着“急诊”两个字,定睛看去还少了个“心”字底。另一栋就是她要找的住院部了,还好病人也不算多,好像从来没有不准陪夜的规矩,她还能望得见几盏零星的灯光,好似远海中的灯塔,还在不死心地守候着什么。
铁门半掩着,她满心惦念据说伤得不轻的弟弟,于是加快脚步往里走。没想到那门边诡异地坐着一个少年,穿了一身黑藏在影子里,整个人几乎被夜色吞没。她完全没有看到,差一点被他绊了一跤。
“你……”
话到嘴边,少年正好抬头看她。那目光比寒冬更冷,一场还没落下的大雪似乎已经提前在他眼里结成坚冰。
那是一双令她再也忘不掉的眼睛。
那是吴越吟和常铮的第一次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红衣服致敬某电影的黑白长镜头一抹红
第48章 鹤唳3
回忆里的目光实在太摄人,吴越吟怔了很久,才在清苦的茶香中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叙述她答应了常铮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