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铮一直知道,陶然是他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有能力来跟自己对峙的人之一。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他才终于清醒地意识到,陶然性格深处的决然和冷静,与他自己是何其相像。
这段日子以来,两人都用避而不谈来维系的某种脆弱的平和,就在陶然这个明晃晃的问句里,骤然被砸得粉粹。
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僵持没什么必要,在常铮似乎深不见底的沉默里,陶然微微叹了口气,率先让了一步。
“你明知道,这件事上该明白的我都明白,何必还特意提这一句。”
时空在一瞬间几乎混乱了,常铮突然产生了相识不久,两人正在办公室谈公事的错觉。这感觉实在不好,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没有特意。之前没必要谈这件事,我没想提,现在既然话到这儿了,我觉得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看来他想让,常铮却不领情。陶然差点要冷笑出声,好不容易按捺下去,声调却无可挽回地失去了温度:“你的意思是,你只是直言不讳,是我多虑了?我猜你话里话外的意思,从我们刚认识到现在,哪一次猜错过。你确定这一次,是我多虑?”
常铮听到这儿,火气也已经哽在喉头。他一点都不想跟陶然吵架,于是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语气:“我确实没有别的意思。这是在家里,不是在公司,你别老拿揣测上意的架势来对付我。”
“你是确实没有别的意思,还是你觉得你没有?”
“……我要是真想谈这个,犯得着下班回家,处心积虑等到快十二点才说?”
这话赶话的,要是再这么接下去,陶然怕自己迟早会说出更难听的来,只好暂时让自己闭嘴。
两人都回避了对方的目光,不愿意起正面冲突。常铮看着他一身棉纱家居服的打扮,背脊却像正在开会似的挺得笔直,心头忽而有些苦涩。
陶然的难处,他其实全都知道,也感同身受。
“我知道你肯定会为难,我只是一直想提醒你,正直很好,但也要看清楚形势。毕竟慈不带兵,义不行贾……”
陶然一寸一寸抬起视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对我是带兵,还是行贾?”
这下常铮答得很快:“我自问哪个都不是。但你总以为我说什么都别有用意,你现在对我,这就是行贾。”
再一次的,共处一室的两个人,谁都不去看对方的眼睛。沉默才是今晚的主角,他们都用戏服徒劳地遮住面孔,但愿光束能饶过自己。
跟同事恋爱会是什么样,陶然以前经历过一次,因此刚开始时处处谨慎。后来被常铮屡次点出他小心过头,公司里确实没人发难,两人在家里也尽量不谈公事,诸事平顺,他也就慢慢放下了忧心。
原来生活才不是要放过他,这都蓄谋已久,全等着今天呢。
他自以为比当初的徐远聪明、稳重,常铮的心智也远胜当初跟徐远开始恋爱时的自己,事情也许会有所不同。谁知这所有的因素加起来,也不过是让合力织出的平静假象略长久一些而已。公私不分的下场,不管当事人有多想分清楚,终究还是眼下这样,什么都一团糟。
想到这里,他不由叹了口气。倚在床头的人原本低着头,闻声便看过来,两人的目光一触既分。
常铮的面容在羊皮纸壁灯柔和的光晕里,依然英俊得令人心动。此时此刻,陶然看到的却是满眼无奈。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恋人,情绪稳定,也很明白分寸。哪怕刚才只差一点点就要吵起来,安静了片刻之后,眉宇间的一时意气也就渐渐淡了。
克制,理性,英俊多金,温柔体贴,并与自己相爱……哪一条都弥足珍贵,如今在同一个人身上全有了,陶然也知道自己早该知足。
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从来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