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沁瑶身子大半截都进了泥,绝望之下,她已然放弃逃脱的打算,见蔺效仍不肯走,急声道:“世子,你快上去!要是再不上去,连你也要被拖到泉下了!”
只听咔嚓一声,玉尸胸前的裂纹又添了好几条,纵横交错一路蔓延开去,恍如上好的白釉裂开了瓷纹。
蔺效咬牙将剑抵住玉尸,一字一句道:“我绝不会撇下你。”
玉尸听了这话,原本阴厉至极的目光骤然一凝。
沁瑶眼泪扑簌簌掉下,哭了一会,竭力抬起胳膊将蔺效往外推,含泪大声道:“能活为什么不活?非要两个人绑在一起死么?你赶紧上去,我心里没那么难受。要是再不放手,我往后都不会再理你了!”
蔺效心里一片冰凉,往后?若就此放手,哪里还有往后?
他看着沁瑶,喉间蓦的有些发涩。
她眸中有泪,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分明伸手就能触及。
出生入死,相濡以沫,说什么放手不放手?既然这辈子早已认定了她,生死攸关的当口,又怎舍得放手。
“不。”他奋力将剑又往前刺进寸许,咬牙道,“我说过,我绝不会放手。”
只听一阵喀拉声,玉像身上再一次穿来裂缝的声音。这一次,裂开的脉络不再拘于剑刃相抵之处,而是蔓延到了颈上、肩背上、乃至她精巧的下巴上。
为那剑锋逼人而来的力道,她身子几不可见的动了一动,垂眸看向蔺效。
刺她的这个人,正拼了命要将她怀中女子救出。
那样的奋不顾身,仿佛那女子是他生命之焰,而一旦失去了这女子,他的生命也将迎来长远的黑暗。
有多少年没见过如此笃定的生死相随了,不,百年来她从未遇到过,她的记忆中,由来只有欺骗和背叛。
犹如一道光落入腐烂黑暗了许久的地狱,久远的一些回忆,就这样隔了无数岁月,猝不及防的朝她扑来。
“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早已记不得在她耳旁说这句话的人的模样,留在她意识深处的,只有刻骨铭心的仇恨。
可是,到了眼下,那份执着了一百年的怨气,在眼前的两颗赤子之心面前,竟如同骄阳之下的坚冰,有渐渐消融之势。
她木然看了蔺效许久,目光里的寂寥渐渐浓得像墨,不知是再无力气抵挡,还是什么旁的原因,明明只要再坚持片刻便能让这两个年轻人陪葬,她却突然猛的松开双臂。
沁瑶身子失却依托,一头往一旁栽去。
蔺效一怔,先是不敢置信地看一眼玉尸,旋即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忙用最快速度拔出赤霄,一把揽过沁瑶。
他惟恐有变,提起一口气,片刻无歇飞回岸上。
沁瑶怔忪了好一会,等回过神来,大抽了一口气,不顾满身泥泞,也不顾周围人的目光,靠在蔺效的脖颈上放声大哭起来。
蔺效沉默地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他没有流泪的习惯,劫后余生,只能任由沁瑶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
可是,他嗓子里仿佛堵着一团棉花,双臂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似乎恨不能将她就此嵌入自己的身体,再也不与她分开。
清虚子急急分开人群,奔到眼前,见此情形,丢了一半的魂魄终于归了位,长长舒口气,竟破天荒忘了指责沁瑶跟蔺效太过亲昵。
玉尸此时再无依仗,亦不再抵抗,只任由金网将她缓缓压下只顾僵直地盯着遥远的青山。
到最后,她整尊玉身都缓缓沉入河床,渐至连头顶都消失在泥下,再也无从觅迹。
缘觉见玉尸伏法,念完剩下的一段金刚咒,领着弟子将阵法布完。
稍后,他双手合十看着远方,默了一会,道:“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玉尸尚存一念仁善,算是福泽有望。我寺弟子往后每日来此诵念大悲咒,直至此处怨气消退,以助她渡厄。”
众人齐声应诺。
沁瑶听着耳边绵长的诵经声,缓缓在蔺效怀中抬起头,便见昏暗的天空骤然拨云见雾,一道金灿灿的烈日重又透过山雾撒向山中万物,在这朝阳普照之下,原本笼罩山顶的阴森鬼气再不见踪影。
刹那间,虫声鸟语,蝶舞花飞,一切都变得生动起来。
沁瑶心中一片清明,擦了擦眼角的泪,轻叹一声:这漫长到仿佛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黑夜,到底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