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和尚不知自己的大名即将在县城传开,也不知县衙中的大令正打算给他冠上个“孝友”的称号。
此时的孟十二郎正立在桌案后,悬腕提笔,对着铺开的白纸发愁。
当真是疏忽了,前身好歹也是个童生,能写一手漂亮的台阁体,乌黑方正,光沼整齐。
换了芯子,写出来的却是一手狂草,漂亮还算漂亮,却和楷体一点边不沾。
不科举不意味着一辈子不写字。从军后他总要给家中写信吧?据他所知,孟王氏和他两个嫂子可都是识字的。这在文盲率相当高的明初算是十分稀奇,也足够让孟清和头疼。
更重要的是,他不打算当一辈子大头兵,台阁体是明朝的官方文字,要力争上游,写字就是必须跨过去的一道坎。
大明选拔武举人都要先通过文化课考试,文化课不及格,哪怕力拔山兮气盖世也照样榜上无名。猛士尚且如此,何况他这先天条件不足,明显脑力多于体力的。
孟清和愁啊,习惯了狂放肆意,倏忽间要中规中矩,简直是要命。
早知如此,他装什么酷帅狂狷,练什么狂草?
“十二叔?”
正烦恼着,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两个小姑娘趴在门口,小心翼翼的看着孟清和。
房梁上的老猫突然来了精神,朝着两个小姑娘喵喵叫了起来,大有欺负弱小之意。
孟清和放下笔,朝着两个小姑娘招招手,前身当真是读书读傻了,同两个兄长都不太亲近,更不用说两个侄女。
“三姐,五姐,到十二叔这来。”
孟清和斜睨房梁,眯眼,呲牙,“下来。”
声音不高,隐含着威胁。
老猫很不情愿,却还是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在空白的纸上踩出几个梅花印,蹲坐着舔爪洗脸。
两个小姑娘终于推门走了进来,孟清和这才看到,孟三姐捧着一个大碗,碗里是几个高粱面的饼子。
“十二叔,娘烙的饼子,给你送来。”
孟三姐虚岁七岁,孟五姐六岁,一夕之间遭逢家变,性子都变得沉静许多。
孟清和接过碗,拿起一个饼子掰开,“你们吃了吗?”
孟三姐摇头,却又马上点头,孟五姐开口道:“娘给留了粥。”
嘴里说着,双眼却看着孟清和手中的饼子,被孟三姐拉了一下,“十二叔,我们回灶下吃,娘给留了饭。”
孟清和嘴里有些发苦,家里是什么情形他知道,口粮都是紧着他来。起初他没在意,偶然见着了孟王氏和两个嫂子喝的粥里能照出人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家人,原本只是流于表面上的两个字,深深的刻进了他的心里。
“三姐,五姐,十二叔吃不了这么多。”孟清和将掰开的饼子递给两个小姑娘,“和十二叔一起吃。”
“可是娘说……”
“不听十二叔的话了?”
“听!”孟五姐接过饼子,又掰开,将大的一半递还给孟清和,“十二叔也吃。”
“乖。”
看着像两只小仓鼠一样捧着高粱饼子啃的小丫头,吃两口,抬头,确定孟清和也在吃,还会笑弯了眼睛。孟清和似乎明白公司里那些小姑娘口中的“萌”是什么感觉,一种怪蜀黍情节油然而生。
头顶正冒着红心,不巧对上孟五姐童稚的大眼,一道闪电凌空劈下,咬牙,转头,砰砰捶着胸口,喷出一口老血,牲口!禽兽!
“十二叔?”
“没事。”
孟清和又拿起一个饼子,掰成三块,这样两个小姑娘才肯继续吃。
“三姐,五姐,十二叔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孟清和蹲在地上,叼着饼子,单手爬梳过头发,另一条胳膊搭在膝盖上,视线和两个小姑娘平齐,“等你们长大,十二叔给你们十里红妆,要是侄女婿敢对你们不好,十二叔爆……不是,揍他们满脸开花!”
两个小姑娘似懂非懂,所谓的十里红妆,于现在的她们远不如一个高粱饼子有吸引力。
门内,叔侄三人分着饼子,门外,孟王氏转过身,抽—出袖筒中的手绢揩过眼角,深吸一口气,迈步离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