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清死了,死在行刑的临时牢房里。
破烂的衣衫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有刺目的暗红,精瘦的身体上皮开肉绽,右手和双腿关节已被打断,森森白骨戳出皮肉暴露在空气中。
如果不是温如是还记得琉清清秀的面容,她绝对认不出眼前这个像瘫烂泥一样被人扔在地上的尸体,就是那个腼腆得一开口就结巴的大男孩。
温索月跪在他的尸首旁,单薄的身躯抖得就像风中的落叶,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不让尖利的嘶嚎溢出口中。
温如是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立在门口放风的莫邪,他的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阳光从他的背后照进阴暗的牢房,在他的身体边缘染上了一圈蒙蒙的光圈。
他背着光,黝黑的双眸静静地望着屋内一站一跪的两个女人,面上无悲无喜。
如果死的那个人是莫邪,她会怎么样?温如是不敢想。
小十说得对,温家的女儿什么都没有,金银钗环都是别人随时可以夺走的外物,只有唯一的贴身隐卫是属于她们的。从十岁,到生命的终结,他们跟小姐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任何亲人都更接近她们内心渴望的那个温暖形象。
可是就连这点仅有的慰藉,温侯都不愿给小十保留,温如是心中梗得一阵阵难受。
回程还是坐的来时的马车,裴仁青说了几句今天进展的情况,见她一反常态地没有开口搭腔,便也停了下来。
车内的气氛沉默得凝滞,少顷,温如是缓缓开口:“听说我七姐两个月后,会嫁入李家。”
“不错。”裴仁青点头,这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他没有必要瞒着她。
她抬眼,平静地看着他:“李云未是真的喜欢我姐姐,还是只是利用她?”
裴仁青眯眼回望,微微动了动双唇,最后还是闭口没有作声。
“我明白了。”温如是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嘲讽,轻轻笑了笑。
多么的悲哀,这就是人心啊,原来神仙眷侣也不过是个天大的谎话。资料里说的什么对温七小姐一见钟情,什么为爱瞒着世人李代桃僵救出女主,什么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统统都是个骗局!
李云未真是好演技,不止是骗过了温宝仪,甚至骗过了公司系统。
温如是忍不住微微颤抖,能把一辈子都当作演戏的男人,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她还一无所觉地以为,自己能够游刃有余地跟这群老奸巨猾的男人斗智斗勇。
在他们的眼中,她们不过都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多么可笑……
她忽然起身,扬声道:“停车!”
车轮不止,她只是个无名无份的玩物,有家主在,没有人会听从她的命令。
温如是将脸转向斜靠在软榻上的男人,他仿佛明白她的恐惧,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像戏鼠的猫般饶有兴致地期待着她的下一个反应。
温如是嗤笑,他越想见她慌乱,她就越不想让他如愿。
她挥开车帘低头大步踏出,执着马鞭的车夫闻声回头,看到迎风站在车辕上的温如是,吓了一大跳:“夫人快进去。”
疾风刮得她的广袖凌空飞舞,温如是听而不闻,只是回头淡淡瞥了一眼愕然的裴仁青,便转身毫不犹豫地跳下车辇。
就在落地前的那一刻,意料之中的熟悉气息骤然包围了她,下一秒的温如是已经落到莫邪的怀中。
他揽住她的细腰,旋身飞起避开裴仁青袭过来的五指,脚尖连连点地疾退向后。
“不劳将军远送,稍后我自会跟莫邪回去。”完好无损的温如是语声清悦,留下气炸了肺的将军,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军,我们现在是回城,还是去别院?”停下马车的车夫忐忑地问。
“回城!”裴仁青脸色铁青,咬牙拂袖转身上车。她跑不了,也不敢跑,否则不用他出手,温侯也饶不了他们。
耳旁的风声不息,温如是将脸埋进莫邪的胸前,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她紧紧拉着他的前襟不敢松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是安全的。
过了很久,莫邪才缓缓开口:“为了主人而死,是隐卫的荣耀。”从看到琉清尸体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温如是心里是怎么想的。
就像她也明白,如果换做是他的话,他也会像琉清那样,毫不迟疑地选择去拼一把,只求能够保住自己的主人一样。
他们都知道,失去贴身隐卫的温索月活不长。就算温侯再让其他人去补缺,也不会像原来那个那样听命于她。
其余隐卫都宣誓效忠于家主,只有跟小姐们一起长大的那个,才真正属于她们。温侯将她送给了爱好虐‘杀的老头,却收回了温索月唯一的护身符。
听了他的话,温如是更是心酸,不由在他的怀中轻声抽泣起来。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哭忠心耿耿的琉清,还是在哭那个打不过她就指挥着琉清挑战莫邪,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倔强女孩,是自以为与对方真心相爱的温宝仪,还是逃不出去的自己和莫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