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一步,站在床前。
床榻前没脚踏,按例脚踏前应该睡宫女,她不习惯,就撤去了脚踏。他觉得也不错。这样有时候他一夜办公至黎明,悄悄过来看她睡颜时,便可以离她更近些。
那些黎明的濛濛天色,于他记忆中总是无比清晰,看见晨光如轻纱一般笼罩在她颊上,眉目不同于平日的张扬,平和而静谧,他的心情总也平和静谧,总是会不由自主轻轻伸手,想要抚上她的眉端,却在触及前一霎迅速收回,怕惊扰了她的梦。
有时候他会对着她的梦中神情猜想她在做什么梦,大部分时候应该是甜蜜的,因为她唇角微微翘起,点一抹醉人的小酒窝。
如今她可还会做梦?可还有甜蜜的梦?千万不要如他一般,夜夜梦端苍白鲜红,醒来看见梦魇一般的天空。
或者,她现在的梦应该也是苍白鲜红的吧,原本华彩烂漫的梦被强力抹去,只剩黄泉彼岸花的色泽。
而这,是他亲手抹去的。
他上前一步,坐在床沿,被褥柔软而冰冷,不,不是她的脸颊。
那些薄薄晨光里等待她醒来的日子,是人生里最美好的记忆之一。看熙光在她颊上一点一点燃亮,他会觉得,不是阳光照亮了她,是这一天,被她的明艳点亮。
但望她日后,归来点亮这黑暗山河。
手指缓缓在被褥中抚过,很自然地将被角掖掖,以前她睡相不好,总是各自踢被子,他一夜要给她掖很多次。
掖到一半顿住,被褥空冷,再没有那人体温。
如今,又是谁能为她夜掖被角,温暖她搁在冰冷空气中的手指?
他静了静,依旧将被窝的每个角都掖好。
身侧忽然轰隆一声,似乎是暗间有响动,他知道那是她所谓的化妆间。
掀开那侧间的帘子,看见靠墙柜子的门不知何时被顶开,露出半截箱子。
今夜风大,不断摇撼窗户,震动了柜门。
他走过去,低头凝视那箱子,这是她非常珍爱的东西,她戏称这是她的百宝箱,她要靠它玩转大荒。这箱子确实可称为百宝,里面拿出的东西稀奇古怪,根本不是这个时代所能拥有的东西。
他因此不喜欢这个箱子。
总觉得那是另一个天地的产物,不属于他也不属于大荒,是她来自洪荒异时代的证明。这东西只要在,她就似和他存在隔膜,似在虚无缥缈间。
他害怕这东西是连接她和另一个天地的桥梁,总有一天她抛下他,渡桥而去。
她走了,没能带走这箱子,他也没打算送回给她。
百宝箱玩转不了大荒,任何外物都玩转不了大荒,与其依赖那些虚浮的神鬼之术,不如更多地靠自己。
抽掉她的依赖,让她用双脚,丈量自己的土地。
他蹲下身,抬起箱子,箱子盖子微开,最上头一件衣服露出一角,鲜艳的,花色的,轻薄的。捻在手中似一团梦。
他认得那件衣服。
是一件飘逸如仙的花色长裙,她穿起,配扎了缎带的帽子和微卷的长发,唇上星光点点,那一刻艳如山野海浪中走来的精灵。
他永记那一刹的惊艳,哪怕他当时正因为紫蕊的冒充,愤怒冰冷。
手指在衣衫上轻轻抚过,似乎还留存她的香气,在静夜宫殿中氤氲。
咔哒一声,箱子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