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一醒。”
熟悉的声音忽远忽近环绕耳边,穿过隔着花与水的彼岸,从不知名之处隐隐约约传来。
她勉强睁开困倦的眼,全身都好似沁在凉水里一般忍不住想要向热源靠近。身形略显单薄的少年逆光站在面前,眉眼溶于金灿灿的日光不可直视,只能看见他被微风带起的柔顺墨色头发,有些搞笑的八字纹,以及抿起温和弧度的嘴角。
他弯腰看看她的气色,又伸手摸摸她的额头,笑语温柔:“你又趴在桌台上睡着了?当心着凉。”
如同每一天见到的那般没有任何差别。
阿薰像只突然被人提出藏身住处的幼猫般迷茫,看着眉眼含笑的少年喃喃自语:“你是……谁?”一阵风吹过,吹起发丝遮在眼前,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少年嘴边的笑意逐渐扩大,落在他眉眼间的金色光斑瞬间被血污取代,胸口一阵闷痛,低头一看,是刻着奇怪漩涡图案的短刀。刀很快,用刀的人身手很好,伤口渗出的血滚烫,烫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沾满腥味的风猛得吹向她的脸,目力所及之处只有燃烧中的宅院与挂在天幕正中的不详血月。
“啊——!”
少女猛然从被褥间坐起来,梦中嘈杂的声音正是有人不断在敲那细木拉门。
“阿薰,阿薰?别睡了醒醒!天都要亮了,你和锦织动作都快点先去服侍大小姐!”管家婆婆咣咣咣敲着拉门木框尽力扯着嗓子喊。她实在太吵,声音干瘪沙哑像是指甲在树皮上刮来刮去。
“原来……是梦吗?”她攥紧胸口用力深吸几口气,同房另一个女孩七手八脚爬起来,从脚底下翻出昨晚睡前叠好的羽织和袴裤:“快点阿薰,不然等下夫人又要因为大小姐起迟责罚我们。”
屋子里立刻发出响动,下一秒两个女孩一前一后端着木盆打着哈欠光着脚出来打水洗漱。
“动作快点儿!小姐在等了!”管家婆婆手里的木瓢又敲了敲,狭小院子里这才有其他侍女仆人起身的动静。
阿薰和锦织互相帮忙扎了头发,跳着套上足袋穿上木屐往主家居住的院落跑。
“大小姐昨天又发脾气?”她低着头边跑边问,锦织跟在后面赶得气喘:“是,佐佐木家来人要这边多添几件嫁妆,家主大人没答应,小姐不高兴呢。”
“唉,低头躲着吧。”
她叹了一句,大小姐居住的房间近在眼前。
近藤家主自诩女儿是个难得的美人儿,既然如此,衣裳首饰自然样样都不能落下,每天早上都忙坏了替她打理这些的养女们。
——大小姐美不美她们不知道,帮她换衣服是真的累。她脾气又不好,一个不顺心簪子梳子就往人脸上砸,躲闪不及留个疤可没处说理。
好在阿薰手巧,锦织力气大,两人配合着才赶在夫人派侍女催促前把人收拾妥当。这已是三刻钟过去,又要扶着被衣饰压得走不直路的大小姐去厅室用早餐,然后再把她给接回来。
直到将大小姐送去女先生身边,两个养女才能退出来坐下抓紧时间用些早就凉透了的早餐——说是养女,其实不过侍女,嘴上说出去好听而已。
锦织帮阿薰搅拌纳豆顺便斜靠在柱子上望风,穿了粉色羽织的灵动少女不知从何处摸出两枚鸡蛋磕开浇在盘子上,机敏的左右向外看看,又轻手轻脚偷了两勺酱油,趁厨娘背着她们偷豆子吃的功夫转身手指一抖,蛋壳就进了一丈外的炉火中。
女孩们相视一笑保守了这个秘密,闷头将早餐扒进嘴里,再端起早就凉透的味增汤灌下去一擦嘴,早餐就算用过。两个人也不麻烦厨娘,自己拿着盘子和碗筷舀水洗干净,看上去守礼勤快,实际上这样一来才没人发现她们偷偷吃了蛋。
“这是今天该送去山上神社的供奉,磨磨蹭蹭的,懒死了!腿脚快些,不要每天都赖在外面直到午饭前才回来。”管家婆婆神出鬼没,半刻也不许她们闲着,先是打发阿薰出门跑腿,然后絮絮叨叨的赶着锦织去整理库房。
“知道了!婆婆我出去了,小锦我出去了。”
阿薰冲锦织吐吐舌头挤了下眼睛,提过东西撒腿就跑,路过市集时好脾气的和几位店铺老板打招呼,又去铺子里为已故养父母取走订下的贡品。
“阿薰来啦?”
粗点心店的老板娘擦干净手,转身把包好的东西放在柜台上:“天天这般供奉,真是孝顺,斋藤大人和斋藤夫人没白养你一场哩!”
阿薰自己走过去谢了她才将东西拿在手里上山。
这山并不高,接近山顶处有一间小神社,神主极懒,神主太太倒是勤快,十次去有十次都是她早起开门迎接信徒。每天阿薰都是第一个爬到山顶送供奉的人,奉上贡品,简单祭拜,再替神主太太做点杂事,一直滞留到阳光开始变热才下山。
集市里已然很热闹,远近居住的农人提了家中产出售卖,打算换几个钱补补捉襟见肘的家用开支。
她提着袴角小心避开泥潭走,看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有新鲜笋子便蹲下来询问。
价格要是好了就买两只。
“小姐,笋子好得很哩,我家后山竹林里挖的,又鲜又嫩。”农人咧嘴笑着塞了最大的一只给她看,只需一眼她就摇头:“这都快长成竹子了,你不老实!”
农人见她识货,急忙压低声音小心告饶:“小点声小点声,叫人听见生意再也做不得。”说着捡了两只肥嫩的笋用草绳捆好:“给您便宜些,这两只,这个数。也是没办法啊,外面乱得要死,大人们催着收租,实在抠不出粮钱,只能偷偷挖点笋子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