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委实说, 宗弥对路易斯的印象是还可以的。
前提说明,是以前他还在斯卡曼帝国做宫廷乐师时,遇到的那个五皇子。
虽然后来有些不欢而散,但是在不欢而散之前, 路易斯一直都是一个沉默寡言, 阴郁但是乖巧的小少年。
其实他和宗弥之间的相处, 也并不是说只有那件不愉快的事情。
在此之前, 路易斯还带领过宗弥跑到斯卡曼帝国首都的接到上去, 甚至宗弥也当了一回并不是那么合格的老师,将学生带到酒馆里去。
宗弥对于路易斯的情况知道一些, 不过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他是那时候老国王的私生子, 在五个皇子里面地位最为卑微,经常被其他四位皇子欺负,在宫内也是饱受冷眼。
就连老国王,或许他给予路易斯最大的温情也不过是认回了这个不算体面的私生子。
宗弥觉得并没有过多久,可是对于路易斯来说,已经过了十年。
时光依旧给降临大陆留下了痕迹,就像现在的宗弥,在对视之间也恍然有些觉得,当年那个不喜欢与他人过多交流, 有些阴翳的小少年是真的长大了。
上一次他满心满眼都是任务内容,更是对路易斯转变后的残暴十分不喜。
可是现在——
年轻的国王站立在王座之前, 他的手上虽然没能拿着战争之神的权杖, 眉眼却无声坚毅了许多。
“陛下, 还请三思啊!!!”
坐在大厅内的大臣们都纷纷因为这等变故惊到合不拢嘴, 他们一个个都朝着王座上方劝阻, 这一回倒是个个真情实感,绝无半点假意。
之前这位暴君一意孤行说要一个人去那个遍布瘟疫的城池时,这些大臣们就已经慌得不行。
路易斯就这么一个,他死了斯卡曼帝国的狮子血统就再也无法继承下去,于情于理都是不该这样冒险。
“滚,谁敢反对,余第一个拿他人头!”
这些大臣乱七八糟的吵闹声实在是惹得路易斯心烦,他忽然将王座旁的瓷瓶推倒。
沉重的瓷瓶便这样倾倒下去,咔嚓一声撞到了地上,碎成无数片不同颜色的瓷片。
众人鸦雀无声。
“余是国王。”
路易斯的目光锐利的从下方的人脸上扫过,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刮在每一个人的脸庞。
他只说了一句,便没有过多解释。却让所有人默然。
诚然,他残暴,他不讲道理,他罔顾伦理纲常,他狠辣无情,但是这一刻,他的的确确算是一个真正的国王。
“陛下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武运昌隆。”
过了许久,军机大臣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一般上前一步,“老臣不才,一把老骨头了,活了大半辈子,如今更是无惧那瘟疫,还请陛下批准臣随行。”
这一番话便是一石惊起千重浪。就连路易斯那双棕眸里也闪过了意外的神色。
他终于将目光从宗弥的身上挪开,定定的在军机大臣身上打量了好几眼,就像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认识这位来人一般。
过了好久,路易斯才缓缓地道:“余准了。”
说完这句话后,年轻的国王脸上的神情褪去,又重新坐回王座上,支着头恢复了往日的懒倦和阴晴不定,就仿佛刚刚那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既然已经定下来了,那明日便召集军队整装待发。余与老师还有些未解决的事情,你们就此退下吧。”
“是,陛下。”
于是所有大臣便十分有秩序的离开了议事大厅,登时间便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宫殿。
在一片沉默中,路易斯忽然开口:“老师还在恨我吗?”
他的声音很干涩,拢在长袍下的指尖微颤,仿佛是害怕听到自己最害怕听到的答案。
宗弥:?
“我为什么要恨你?”
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尽管宗弥之前的确是在未来的片段里看到某些让他十分生理不适的场面,但他一向是会将未来和现实分得清楚的人,未发生的事情不能够当做强加之罪影响人的客观感情。
等到宗弥说出这句话后,王座上的人明显松了一口气。
国王松开了一直攥着衣袍的手,脸上的神色却依然不见好转。
路易斯这个模样,倒是让宗弥有些惊奇了。
自从宗弥和这位阔别了十年的学生再次相见的时候,后者就毫不吝惜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欣喜。可是这一次路易斯却没有用那种甜腻腻的语调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欠奉,反倒是小心翼翼......带着无声恳求的那种。
“真好......老师不恨我。”
年轻国王笑了,“老师应该是不太清楚我的过去的。”
“老师愿意听吗?我总想着,如果这次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他自嘲般的笑着,神情带着不易察觉的希冀。
“既然你想说,那就说吧。”
宗弥一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他眯着眼睛看了路易斯一眼,便是颔首同意了。
“我的母亲,”
国王忽然看向议事大厅的远处。外面有夕阳的余晖拉长了倒映在他脸庞之上,刻画出深深浅浅的光暗交界。
“她只是黑街上一个最卑贱不过的妓/女。”
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实,即使现在斯卡曼帝国的国王是路易斯,这也依旧是一件无可改变的事实。
所以路易斯在说到的时候,声音十分平淡。
“她对我很好。”
降临大陆根本就没有“爱”的概念,不过伴随着爱神的回归,它已经回到了这片土地。
路易斯好像隐隐约约摸到了某种门槛,但是他无法表达出来,只能说一句“待我很好”。
的确是待他很好。
年轻的国王好像陷入自己的回忆之中。
他七岁前,都是跟随母亲一起生活在黑街的。
黑街那个地方贫穷又脏乱,一到夜晚便是灯红酒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就站在街道两旁的臭水沟前接客,一旦谈妥了价钱就可以开始办正事了。
路易斯六岁之前,他和母亲两个人的生活来源都是依靠了这一份微薄的收入。
虽说这钱来得下流了些,但好歹没有去偷去抢,又是在斯卡曼帝国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也算不得苟且,勒紧一下肚子生活还是能过。
只是好景不长,这一切都终止在了路易斯七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