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请起!”林风感觉有些奇怪,他实在是想不起这位仁兄是哪位高人。
抬眼望去,眼前这个人约莫三、四十来岁年纪,脸色苍白,神情萎顿,满脸宅男象,颌下若有若无的留着一撇胡须,身上的衣服倒还算整齐,看得出也算得上是个中产阶级人士。
牛千毓介绍道,“这位孔尚任先生,字季重,乃孔圣人第六十四代孙,幼有学名,贤达乡里,亦曾游学四方,曾著有《桃花扇》一剧,轰传天下,多有脍炙人口之句,现今之天下,论起曲目,有南洪北孔之称!!”
《桃花扇》?!!这个东西倒是听说过,不过具体是讲什么的倒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不过有一点他可以明确,这个家伙绝对上过中学课本——能上中学课本的人物,那肯定就不是平凡之辈了。
当下立即热络的招呼道,“原来《桃花扇》就是你写的啊,久仰久仰!!”他一指一侧的椅子,“孔先生且宽坐!!”
见林风热情,牛千毓顿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情报有准也有不准,这回弄古董字画是砸了锅,但幸好还有人才推荐,果然立马反败为胜啊——看来对付“英明圣主”这种东西只能使用人才战略,古董字画这招时灵时不灵,差点让自己吃了大亏,这下可得吸取教训了,回头写在家训上告诫子孙。
“季重是山东人,怎么突然会想起跑扬州了?!”林风笑容满面,看上去非常热情。
孔尚任还没说话,牛千毓抢先开口回答道:“回万岁爷的话,季重的那本《桃花扇》原本讲的就是侯方域、李香君以及史可法史老大人的故事,这回听说大汉天兵光复扬州,因而特意来重回故地,凭吊阁老在天之灵!!”
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孔尚任看上去似乎极不擅长交际,说话吞吞吐吐,还没说话,一张脸就涨得通红,顺着牛千毓的话,他不发一声,只是连连点头。
“哦!原来如此!!”林风颔首道,“原来是说史可法的故事的!”他伸出大拇指,赞叹道,“干得好,写得好!!史可法这个人虽然才干不见得如何高明,但其人铁骨铮铮,誓不低头,可与昔日之文天祥并列,为我中华之脊梁,实在是令人好生相敬!!”
孔尚任有些尴尬,他红着脸,喃喃地不太敢出声,实际上《桃花扇》这一剧目多讲的是侯方域和李香君卿卿我我的爱情故事,所谓史可法殉国一事,只是其中的一个插曲或背景而已,全剧的主旨,也和林风所说的大不一样。
不过皇帝金口玉言,他说什么当然就是什么,谁敢说他讲得不对?!!
林风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所谓‘死者已矣’,咱们今天已经胜利了,那也不用老是沉浸在那些过去的事情里面,我说季重,你是不是可以考虑写点其他什么的?!”他轻轻拍了拍桌子,点点头,“我看最近这些年来,咱们内剿清寇,外拒蒙古,也发生过不少可歌可泣的故事嘛,你看是不是也可以写出一两个象《桃花扇》那样的剧本?!”
孔尚任睁大眼睛,这一点他倒是重来没想过,当下禁不住愕然问道,“不……不知……不知陛下说的是……”
“要符合主旋律嘛,以前,我们大汉帝国的主要矛盾是天下百姓和八旗匪寇之间的矛盾,但是现在八旗匪寇已经北剿灭了,那现在的主要矛盾已经转移到别处了,”林风扳着手指,数数一样的数道,“譬如说:那个西蒙古准格尔就非常可恶,侵我疆土杀我百姓,你可以去写;而除此之外,那个什么吕宋岛的红毛番……就是那个西班牙国也是穷凶极恶,这么多年杀了我无数迁居海外的子民,这帮家伙都是咱们大汉国的生死大敌,你们这些写剧本的,可也不能老是把目光留在原处,要紧跟朝廷的脚步,要与时俱进才行嘛!!”
孔尚任似有所悟,吃吃地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我写西蒙古犯境,或者……或者红毛番杀人略货之类的剧目?!”
“可不是嘛!”林风兴致勃勃的道,“你看,我这就可以给你出个主意:比如,你可以写个山西姑娘,但是他爱上了一个陕西的公子,这个山西姑娘很漂亮,但是不幸坠入风尘,在太原府做生意,于是这个陕西公子在进京赶考的时候就相遇了,于是就爱上了,最后,恰逢西蒙古葛尔丹悍然南侵,太原被围城九个月之久,姑娘憔悴万分,日夜期望恋人解救自己,同时她又利用自己的身份,与诸多企图投靠蒙古人的汉奸周旋斗争……总之呢、这个总之……总之最后,大汉天兵来了,这个陕西公子义愤填膺奋然投笔从戎,参加了汉军成为军官,最后终于在忻州打败了葛尔丹,解救了千千万万陕西父老还有他的恋人,于是两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林风拍拍椅子,讲得口沫四溅:“你尽管写,有什么地方要朕帮忙朕决计不会推辞,比如说你找到原型,要写什么赏赐诰命夫人、甚至皇帝赐婚什么的都没有问题,朕决计不会不承认!!”
满厅人听得目瞪口呆,唯独孔尚任津津有味,一边听林风述说,一边击节赞叹:“真是曲折离奇啊,堪比盛唐之传奇笔记,没想到陛下也有这份才情……”话一出口,他就立即知道说错了,当下吓得脸色惨白。
林风倒是若无其事,摆摆手,“哪里、哪里,除了这个之外,你还可以写吕宋岛的子民故事嘛,譬如说,有个广东的姑娘非常漂亮,而且还有一个广西的公子才学很好,最后少女有坠入风尘,不得已去了南洋,而那个广西公子恰好去那边经商,于是两人又相遇了,最后穷凶极恶的西班牙红毛番出现了,倒行逆施屠杀我大汉子民……这个……这个广西公子义愤之下参加了大汉海军,终于打败了红毛鬼,拯救了万千百姓和这个广西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
话未说完,一名肩挂上尉军衔的禁卫军军官突然匆匆推门进来,一声告罪,凑到李尔苟身边小声耳语。
林风顿时停住话语,转头望去,李尔苟小声报告:“启奏万岁,外卫接到京师大学士李相爷、礼部尚书、鸿胪寺正卿紧急传递的公文,说是有两个红毛番仔,一个是西班牙的使者,一个是什么法兰西的使者,请求面君……”
“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此刻进了扬州城了,在外城候旨!”
林风腾身站起,忽地哈哈大笑,朝孔尚任道,“说曹操,那曹操就到了,这帮猴子可真来得不慢!!”
第三十一节
西班牙大使克菲尔和法兰西大使卡西莫多于七月初自从山东登州启程,沿着后方输送军用辎重的军道一路南下。起初,两人对待陪同的礼部官员以及地方官吏还是相当倨傲,自以“来自文明世界、传递上帝福音”的使者自居,然而自从见识到大汉野战军团南下的规模、汉帝国政府的战争动员能力之后,就不知不觉地慢慢放下了架子,越朝后走,越是心惊,直走到江苏境内之后,那副令人发笑的傲慢口吻才不知不觉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言行举止地小心翼翼。
两位大使虽然都不算是专业的军事人才,但这种涉及一国国力的事情,还是能够一眼就看出来的。在当代欧洲,能动员两万人以上军队的战争,那就是空前规模的灭国大战了,其维持这种规模战争的持续进行,也足够让法兰西这样的地上强国举步维艰,而到了东方一看,才发现欧洲那边实在是小气得可笑。
东方人的战争,论兵员,动辄数十万计;论火炮,动辄几百上千门;论时间,动辄半年数载甚至数十年,姑且不论他们军队的战斗力如何,单单就这份国家动员能力,就足够压倒整个欧洲了。
两人心中尤自暗自庆幸,幸好当初来中国的时候,态度还不算太过份,要不然迟早会吃不了兜着走。不过在见识了中国人令人震惊的国力之后,他们又万分不解的想:为什么同是东方人,南亚以及印度次大陆的土著怎么会那么虚弱可欺呢?!!
当然,这些都是他们自己胡思乱想,老实说关于他们持什么态度,汉帝国礼部官员以及地方各驿站的接待官员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要知道这些年来帝国广开海贸,每年朝北中国跑路经商、打工谋生的色目人不计其数,但凡稍微大一点的府几乎就有几家红毛鬼开设的商铺,大伙儿早已见怪不怪,而且就现在的大多数中国人看来,那帮所谓的“欧洲强国”简直不值一哂,随便克菲尔或者卡莫西多抱什么样态度好了,爱摔脾气就随他去,无非夜郎自大而已,反正没人有兴趣多看他们一眼。
不过官面上的排场基本还是做足了,自从确认他们身份之后,礼部司官立即行文都察院,借调了一营五百人都卫军,作为外交使者的卫队一路南下,直到扬州城外方才正是移交给皇帝的近卫军团。
到了这个时候,原本心中还左盘算右计较的克菲尔伯爵早已拿定了主意。
这次他们南下,礼部官员特意安排的是军方的进军路线,美其名曰“特殊待遇”,暗地里早已关照了马英的中原兵团沿路进行军事演习,这近千里路走下来,两位西洋大使沿路就是检阅那海洋一般的铁骑兵、火枪兵和森然竖起的火炮,虽然这套小把戏两人都是心知肚明,都明知道中国人这是**裸的威胁恐吓和炫耀武力,但内心里的那股滋味却的确真非言语所能形容。
卡西莫多心里怎么想他不知道,但克菲尔作为眼下正在与汉帝国处于战争状态的西班牙大使,却是心中雪亮,据他所知道的,单就陆军实力来讲,所谓“威震欧洲”的西班牙步兵方阵,在这些兵种齐全、装备先进、训练有素的汉军面前,简直有如过家家一般可笑。
其实在出发之前,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二世就有了这样的觉悟,那时区区两千汉军部队就搅得伊比利亚半岛人仰马翻,这会要去人家的大本营,可就真的不知道会碰上什么样的强兵了。他曾切切告诫志得意满的克菲尔伯爵:如果敌人实力强大,那么能在确保西班牙在东亚的贸易权利情况下,可以做出一些必要的让步。
现在的西班牙,已经不是那个千帆蔽海、全球制霸的西班牙了,无敌舰队都已经覆灭几十年了,王国早已日落西山,眼下只能依靠着英雄的父辈们留下的那点老本,硬撑着吓唬吓唬处于原始状态的土著人而已。
一旦遇到真正的、强硬的新兴帝国,那张色厉内荏的面具,就立即会被人硬生生的从脸上撕下来,鲜血淋漓。
但是,没有走到地头之前,克菲尔心中还是期冀着那万分之一的幻想,要知道前几年欧洲流传这的讯息还是:那个神秘的东方古国已经逐渐死亡了,一帮野蛮恐怖的鞑靼人正给予那片大陆血腥而残酷的统治。
他甚至还在幻想,说不定那两千突然冒出来的所谓“大汉远征军”就是那个已经灭亡的古国的唯一一支幸存部队,在昙花一现之后就消逝在茫茫大海之中了。
无情的现实击碎了伯爵阁下那荒诞不经的胡思乱想,这段时间以来,他常常进入某种恍惚的神态,此刻他身在扬州城,但脑子里却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眼前那一排排威武挺拔的近卫军官兵如流水般匆匆流淌而过,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完成这桩外交使命了。
汉帝国礼部衙门的官员向来以“死人脸”闻名京师,随便拉出一个接待外宾的官员,脸上的那副表情常常会让来访的友邦人士产生自己严重负债的错觉。这时两位大使早已在外门等候达两个小时之久,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才终于慢悠悠地晃出一个剔着牙缝的礼部官员,倨傲无礼地抬抬下巴:“哪个是西班牙的番子?!出来,陛下召见!!”
克菲尔这会都懒得去抗议了,记得第一次从礼部官员嘴巴里蹦出这个极富攻击性顺便侮辱人格国格还带有种族歧视嫌疑的污辱性言词时,他也曾暴跳如雷,先后以“西班牙”、“国王陛下”、“文明世界”乃至“上帝”、“圣母”、“耶稣”、“圣子”等等诸多名义提出严正抗议,但却一律都被无视了,礼部的那堆外交官似乎丝毫没有半分外交素养,总之该怎么叫还是怎么叫,决计不会给他半点面子。
可怜的伯爵阁下,从气势上就已经被完全压倒了。他默然无声地跟随着这名大模大样的礼部官员,穿过重重岗哨近卫,接受了不下三次污辱性的贴身搜查,在这片似乎走不到尽头的东方建筑群里走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抵达了大汉帝国皇帝陛下接见外国大使的大厅。
出乎克菲尔伯爵的预料,原本想象中的那种排满武装整齐的士兵、一群横眉冷目的大臣的场面并没有出现,远远地朝大厅最前方望去,一名颌下留着短须,穿着一套刺绣奇怪蛇类图案丝绸衣服的青年高坐在一张大椅上,此刻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对方是慵懒的、似乎是漫不经心的,克菲尔伯爵甚至还敏锐的发现,对方居然穿着一双棉布拖鞋。但却不知如何,他情不自禁,心中竟然又多了三分胆怯。
暗暗地咽了一大口唾沫,他反复告诫自己:要镇定、一定要镇定,你现在正代表光荣而伟大地西班牙。千万不能让这些东方人侮辱了祖国的荣誉。
缓缓上前,他微微躬身,右手抚胸,顺势单膝跪下,用荷兰语大声说道:“西班牙王国,卡洛斯王国庇护之下,神圣伊比利亚以及地中海、中美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