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他沉吟,“这里面一定有他们的理由。”
她不以为然,无非是些“为你好”的原因,而她深深地怀疑,巨人种族不懂人类的狗血,他们就是跟人类有思想和生理上的隔阂。
“我尽心侍奉他,他抛下了我,这就是事实。”
“你认为他的‘净化’是抛弃了你?”他眼中有奇怪,“我不这么认为......”
她打断他:“大灾难的时候你并没有出生,你怎么认为?你凭什么认为?”
她突然情绪激动令他诧异,但他还是静静听着。
“我做过调查,搜集了能搜集到的所有使者的资料,百分之九十的使者死在净化之前,剩下的都是失踪,但我认为绝大多数人在巨人‘迁徙’时带走了他们,只有两个没有被带走,一个是自愿留下,一个是我,你叫我......”
“是叁个。”吕竹轻轻说,“还有一个,你忘了吗?”
唾沫横飞停止,吕虹先是疑惑,然后变了脸色。
“照顾你的老太太,你的经历告诉我,她也是一名使者,她的巨人,你们称呼他为‘小王子’,‘小王子’是怎么死的?”
“他的贪欲。”她冷冷地说。
“真残忍。”吕竹说,“他的死跟使者就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吕虹迟钝地摇头,“我不明白。”
吕竹笑了笑,为她的装傻充愣,“巨人这段历史,我曾经很感兴趣,但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有可能我的解读不太符合当时的情况,如你所说,我并没有出生,也没有亲身经历。”
“‘小王子’死于使者的‘无法回应’,一个老太太,每天太阳出来起床,晚上八点洗脚上床,平时注意力都在她后院的菜畦上,小葱长得好不好啊,要不要浇点肥呢,那又得去哪弄肥料呢,人工有机肥吗,种出来的菜会不会被你们这群吃白食的年轻人嫌弃呢——她每天都被这些占满了思想,谁给她破的雾,谁给她照的阳光,谁给她下的雨,谁给她调的天气,她通通不知道,她极可能连巨人的模样都不知道,一直占据巨人的爱意,却不自知,‘小王子’能不错乱吗?”
“你不能要求一个老人去面对那么恐怖的东西......”吕虹还没说完,就被吕竹讥笑的表情封了嘴。
“恐怖?你以为他不知道吗?他的使者怎么看他。”
是在说她吗?吕虹面如针扎,“培养感情是需要时间。”她尝试为老太太开脱。
不想吕竹拍掌,非常赞许地说:“时间,这就是原因,时间不够了,博物馆巨人才抛下使命,占地为王,坐下来享乐,而大府商场的巨人,你的亚当,他没有渎职,至始至终,他都在坚定地完成他到来的使命,但是,这并不能构成否认他爱意的原因。”
“我能感受到他对你的爱,他的爱就像——爱河流,爱小溪,爱山川,爱花草的那种爱,同样因为爱这些,他没有理由不爱你,毕竟你是人,比起无机物,也应当是他的最爱.,但他也一样,时间不够了,所以才来不及和你告别,并不是抛下了你。”
“你明白我所说的吗?放过自己,把一切都推给时间吧,妈妈。”
有一小会儿,吕虹的呼吸都都停止了,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掉。
“我不明白。”她说,“我不明白。”
吕竹表情挂不住了,“真不明白还是拒绝明白?”
她不明白什么叫爱河流,爱小溪,爱山川,爱花草,也不明白爱她怎么就如同爱一株平凡的植物,不明白明明能够一掌捏死,却偏偏给予了光,水,土壤,不明白因为弱小,所以被爱。
可是,要是有人说她命如草芥,她会拼尽一辈子去反驳,去证明自己的生而不凡,但要说她是神的草芥,她就完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她会停下所有机能,去回答:愿意。
“是你问我怎么看的这个故事,故事是你写的,你怎么哭起来了?你别哭了,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吕竹有些慌张,他家大人从来没这样过,泪流不止,捂着脸无声地哭,像个小孩一样。
“不要说了。”她摇摇晃晃起身,来到他面前,捧住他的脸。
“你是他的鬼魂,你说的每一个字,都代表他,那些仅仅是猜测,自己都无法确认,就不要说出口,听见没有?不要轻易说出口!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她的额头抵住他胸口,体力不支。
“.......我不确定是不是还能承受。”
突如其来的警告令吕竹好半天都没反应,她的十指深陷他的脸,掐得他生疼,各种神色在他脸上闪过,那么丰富,能将质疑他种族属性的人看呆。
他浑身起了战栗,促使他推开她,肢体语言十分克制,仅仅是推开,但克制中又带着坚定地抗拒。
“我不是他,我是人。”
吕虹万念俱灰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做纠缠,颓然坐回椅子,“说吧,重要的事。”
“我不确定我要说的事,你现在能不能承受。”
“说。”那模样极其不耐,只差甩他一句“是不是钱不够花了”。
可惜那个时候,是她最后一次能在他面前维持大人体面了,从那以后,她只能匍匐在他脚下,化作一粒尘埃。
“妈妈,我要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