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懂了,江醒打动她的举止出自教养,出自习惯,出自礼数,未必出自于“爱”。
他用高高在上的人格为她表演了一场“纡尊降贵”,这让她“受宠若惊”,甚至于“泥足深陷”。
在惶恐和窃喜之间,在好像拥有和害怕失去的不安里,在假象天堂和真实地狱的残酷里,顾希安经历了一次暴战,最终以“死”结尾。
那个奋勇不保留的顾希安死了,卷土重来的是一只被拔掉舌头的自私鬼。
她开始缄口不言,对所有的叙述和表达有所保留,从少说到绝口不提。
她变成了爱情里的惯偷,盗窃从不归还,看他好欺负,就可着劲偷。
她知道不对。
这对他太不公平。
顾希安不再躲着了,她微微支起身子,看着他柔如月色的眼睛,忐忑地寻找责备和讨伐,最终只看到他隐忍着却时刻溃堤的情意。
心脏的位置有点疼,像绞干抹布似的力气被狠狠蹂躏了一把,她无法忽略。
“有时候我会想,我们真的适合吗,你真的像我需要你一样地需要我吗。”或者,我对不起你这一番深情厚谊吗。
“私心里我觉得你应该匹配一个明媚,至少再阳光开朗一些的女孩子,像水晶,像可莹,脸上时刻挂着将潇洒或荒唐都合理化的笑容,互相打闹但依然朝气蓬勃的生活气,至少应该这样才对。是我的话,太乏味了。”
顾希安望着他,想组织爱意,脱口而出的却是瑟缩。
温和了整晚的脸庞在她这一席话里终于敛眉,他沉着面色,似有不悦。
“现在就是了。”
厉挺抚着她冰凉的脸颊,用掌心的温度去暖。
“你的笑容,朝气蓬勃的生活,阳光或明媚,你认为我该拥有的这一切,我已经全有了并且正在享受中,”
“最最重要的是,你不乏味。”
顾希安一定不知道他又有多需要她,比她所认为的需要还要超过,千千万万倍。
她是他生命里最难解的题,一遍又一遍,至今,至往后,乐此不疲且永不气馁。
顾希安愣愣听着,似乎在消化他的话,又像是在构思如何回应。
许久,她没再说话。
厉挺不计较,关于无法得到回应这件事,他已经掌握自我调节并化解的方法。
“晚饭还是进屋里吃,夜里风凉。”
他问着,口吻轻柔,像是在和她打商量。
顾希安摇头,又点头,再摇头,分不清是答应与否。
又或者,她否定的点在于现在不该是讨论“在哪吃饭”的时机。
“厉挺。”
她叫他的名字,低棉婉转,引人心颤。
他回应:“嗯。”
“你说,许我一件事,算数吗。”
“算数。”
沉默了片刻,顾希安抬眼看他,眼里是前所未有的确定。
“那日在机场你对我说的话,我想再听一遍。”
她眼睛亮得璀璨,闪烁着动人心魄的光,真诚,坚定,还有一丝豁出去的决然。
厉挺心一震,咚咚的心跳声似是要挣破束缚破壳而出。
顾希安回a市配合警方调查的那次,她一句“想家”,他克制不住双腿不远万里去了,然后看到她和昔日恋人临窗而坐,精致的法餐,得体的礼节,让她离开故土的旧人。
他给她打电话,在她并不坦率的搪塞里,厉挺躲了,躲回了机场,躲回了电话约定好的地方。
顾希安对他说“等她”,厉挺就真的一步未动地等在那里。
等到她了,巨大的失意和怕失去的阴霾里,他说了一句“重话”,一句能压住她千斤万斤的话,一句销声匿迹无法回应的话。
而现在,她说,想再听一遍。
原来,当现实极度接近理想的时候,最直接的感官是畏惧。
但是……
“我爱你。”
“顾希安,我爱你。”
唯独爱她这件事,他无所畏惧,从始至终。
他认真说话时,音色变得很沉很深,像一颗秤砣,一出口便压在人心的最底处。
顾希安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伸手,搂住男人的脖子,柔软的唇摩挲着他的颈后,像一只讨好主人的猫咪。
她该说点真话了,不逃避,不扭捏,只想说给他听的话。
“我,爱你。”
“厉挺。”
真好。
这一次终于有了回应。
真好,他们都等到了彼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