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们的感情,但也并没有迫切地想与他在一起。他们的爱情太自然了,因而也显得淡然。
她随意抓抓桌上的画,漫不经心地整理,翻出了几张肖像。
钟远的画就在其中,她把它抽出来,静静地看了许久,嘴角不由得露出甜蜜的笑意。
薛世绅在家工作到很晚,他揉揉疲惫的脸颊,回到卧室时却发现那里没有人。
画室关闭着的门透出隐约的光亮。艺术创作总是如此,有时硬在画架前坐上两天却什么都画不出来,而有灵感时简直连着几天似乎不需要吃饭。
林巧儿的创作偶尔会导致她生活状态不规律,薛世绅猜想今天可能也是如此。
尽管他对她为了生计而去接杂志社的约稿这件事依旧很不满。
他轻轻敲房门,没有回应,便按下把手。林巧儿缩成小小的一团,睡在沙发上。她头发上的夹子还未取下,画画时挂的围裙也没有摘,她好像只是想在沙发上小憩一阵,就不小心睡着了。
她的头垫在一个蓬松的抱枕上,那只小奶猫蜷缩在她的抱枕边。
这画面甚为温馨可爱,薛世绅打量他们一阵,竟有点不舍得抱她,怕破坏这宁静的氛围。
他看了一阵,嘴角那甜蜜的笑意又隐去了。
他转过脸,仔细看了看她这两天的画,架子上的画并没有完成多少。薛世绅仔细打量了那图,他在她的画里感受到一种堵塞的思维。
虽然她没有抱怨,但他知道这两天她虽然成天在画室里待着,但并没有什么灵感爆发。
良好的家庭出身和教育背景让薛世绅对画作和艺术品有很优秀的鉴赏能力,可在看林巧儿的画时,他比鉴赏其他画家多了一层类似超能力的直觉。
他们就此深谈过,林巧儿对此也很惊喜。这或许是恋人之间才能触碰到的那个层面。他们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薛世绅是真真正正懂她的那个人。
他懂她的情绪,懂她的创作。这样深刻的了解甚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薛世绅微微蹙眉,因为此刻他看出了她在创作上的不顺。以往她没有灵感时,会显出一种可爱的暴躁,会散着凌乱的头发,穿着宽大的牛仔裤跑去公园里待着。回来时又是那个温和的她。
可现在她却整天在画室里,一点也不表露自己的瓶颈。
薛世绅忽然有种直觉,她不是“待在”这里,而更像是“躲在”这里。
他太熟悉这种“躲”了,以前他要跟沉雨馨同处屋檐下时,他便是这样地躲:把自己弄成工作狂人,不到半夜不回家,频繁出差。不得不回家时,他就偷摸溜进书房,睡在那张宽大松软的真皮沙发上。他望望林巧儿的脸庞,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她要是把心里话都与他说说,他或许能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她总说没事。
她以往不会对他隐藏心事,这次恐怕是当真说不得。
薛世绅漫不经心地走到桌子前,看到上面散乱地摊着她从米兰带回来的画。
他称赞过她许多次,现在她的画比大学时有了更多深层的情绪,已经开始可以称作“艺术创作”而不是单纯的“画画”了。
他以为是在米兰的进修很有成效,现在再仔细看,他才看出了其中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
她的笔触更沉稳老练了,这是一个人经历过痛苦的沉淀之后才能展现出的创作。
艺术家的创作不可能只有表面上的一层浮油,每个作品都需要更深层次的情绪烘托,这是与艺术家的个人经历相关的。薛世绅深知这一点。
林巧儿虽然出身贫苦,但她被母亲保护得非常好,后来又被薛世绅保护起来。相对来说,她并没有吃过什么生活的苦头。
这其中的转折大概就是在母亲去世之后,她不得不出走米兰开始的。
从那时候,她的画便与以前又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画都被毁了,薛世绅无法翻出她的旧作比较,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和记忆力。
他心中矛盾,知道这痛苦让她成长和成熟,但他同时也有些心疼。他是愿意保护她的,以前他还有些力不从心,现在完全可以做到了,她似乎又不在乎了。
薛世绅刚想转过身,把她抱去卧室休息,忽然余光瞥到桌上那些肖像画。
这是好几张迭在一起的肖像,整齐的边缘中露出一角,显得有些突兀。薛世绅没有强迫症,还是好奇地把那张画抽出来。
这是钟远的肖像画,画中他站在窗边,看着窗外。这画像是半成品,因为边缘朦朦胧胧的,什么都没有画清,好似有个虚幻的光圈把钟远笼罩了起来。
薛世绅偏过头看了看,把这画放下,然后又翻翻剩余的肖像。
林巧儿在米兰学习时,定期会去老师的画室画模特,每周都有裸模,男男女女都有。薛世绅翻看那些陌生人的全裸画像。对美术生来说,裸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两张熟人的肖像画就是孙磊和钟远,孙磊在画中裸着上半身,他的肌肉线条被描绘地非常漂亮。而钟远没有任何身体的裸露,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与他本人一模一样。
与此相比,钟远的画像简直是她的所有肖像画中最差劲的。
可偏偏这几乎堪称幼稚的笔触和处理手法让薛世绅隐隐察觉出不对劲。虚无的边框处理让他感受到林巧儿那时的心情,好像突然发生了什么丧气的事,让她无法专心,让她忽然扔掉画笔,宣告放弃了,不画了。
可她偏偏留着这从艺术价值来说失败的半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