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他之所以能拿捏住穆平海,就是因为掌控了对方的软肋段素馨。但就连这个把柄,也是桓羿送给他的。
然而当此之时,汉王逼宫谋反,皇后力挽狂澜,桓羿却是悄悄后退一步,将自己藏在了人群之中,没有露出半点峥嵘之意,深藏功与名。
有穆平海在,汉王带来的人马迅速被拿下,殿内所有的朝臣和家眷也都有了一种终于得救的放松。在这样的时刻,曹皇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控住了局面。
——在场的所有人,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今日的计划,所以保持沉默,就是在连番的变故之中变成惊弓之鸟,恨不得局面赶快平息下来,恢复正常。
而由皇后来掌控一切,也是眼下所有人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不多时,曹皇后就安排好了一切。她让穆平海派兵将大部分人送出宫去,只留下十来位肱骨重臣,等着看桓衍这边的情况。万一要是皇帝有个什么万一,拟诏书、稳定局面都需要他们。而若是桓衍没事,他们也要亲眼确认一下才放心。
已经有人去请太医了,但是桓衍身为帝王,自然不可能留在这里等待,所以曹皇后让人将他送回了乾元宫,叫太医也到那边去待命。
至于留下来的大臣们,自然也要跟着过去。
而宴席这边收拾残局的事,自然有六宫局的女官们会安排妥帖。
最后,还要让人将后宫中的小皇子抱到乾元宫去,以备万一。
见曹皇后有条不紊地安排一切,留下来的重臣们也是心思各异。有这么一位有主见的女主人,对眼下的局面来说,倒也不算是坏事,但曹皇后若是太能干,将来果真扶持幼主垂帘听政,只怕又会平添许多波澜。
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了,眼下还是要集中精力,先把这一关过去。
桓羿也混在人群之中,一起去了乾元殿。因为之前他第一个站出来为曹皇后说话,所以这会儿倒也没人对他的出现表示诧异。就是曹皇后要求他们先留在殿外等候,只让桓羿独自入内,他们也觉得理所当然。
皇后现在迫切地需要支持者,但更需要有足够的势力来平衡朝堂,否则只能任由重臣们左右政令。她选择作为桓氏子弟的桓羿,并不出人预料。
虽然也不算是个聪明的选择——桓羿和桓衍的血缘太近了,并没有那么容易掌控。
不过实际上,皇后也没多少选择的余地。当时站出来的只有桓羿一人,她总不可能越过他去选旁人。再说,明面上看到的一切都不算什么,水底下的才是真东西。恐怕皇后私底下早就跟他谈好了利益交换,自然还是选他最保险。
不管这些大臣们有多少心思,但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而大殿内的情况,却跟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太医还没有来,所以屋子里只有曹皇后和桓羿,以及躺在病床上的桓衍三个人。
没有外人在,曹皇后便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桓衍的嫌恶之情,甚至没有靠近床前,离得远远地问桓羿,“越王可要我暂时回避?”
“皇嫂客气了,无需如此。”桓羿站在床头,垂眸看着躺在龙榻上的人,轻声道,“我只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他。”
他说着弯下腰,指尖掐住了桓衍的人中。这动作自然没有半点顾及到桓衍的健康问题,十分粗暴——若不是怕留下过于明显的痕迹,会让外面的朝臣们看出端倪来,桓羿恨不得让桓衍多吃些苦头才好。
桓衍只是晕倒了,并不是死了,被桓羿这么一掐,他几乎是立刻就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恍惚,骤然看到桓羿那张悬在头顶的脸,桓衍但觉一阵毛骨悚然,浑身从骨子里散发出凉意,几乎是失声喊道,“宸妃——”
听到这个称呼,桓羿竟是突然笑了出来,“让陛下失望了,并不是母妃回来索命,是臣弟在此。”
桓衍提着的那口气先是一松,然后又更加紧绷起来,心跳的速度几乎要超过身体的负荷。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离桓羿远一些,但当他想要支使自己的身体时,才发现浑身上下并无力气,只能这么躺着。于是他只能瞪着眼睛,戒备地看向桓羿,色厉内荏地问,“你想做什么?”
问出这句话,他才突然意识到不对。
在他晕过去之前,明明是汉王控制住了局面,看起来是要立刻弑君登位。现在自己竟然没死,而汉王居然也不在,甚至周围都没有一个人(曹皇后站得远,桓衍转过头也看不见她),这种种情形,都让桓衍心生不妙,下意识地问,“汉王呢?”
“陛下放心,汉王倒行逆施,逼宫篡位,已经被进宫救驾的穆平海将军拿下,如今应该已经关进天牢之中了。”桓羿也不急着问话,仔细地回答了桓衍的问题。
但他越是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桓衍反而越是警惕。他立刻意识到,真正掌控住局面的,恐怕并不是汉王,而是桓羿!
关键的人物就是穆平海。
桓衍已经许久没有亲自处理朝政,召穆平海回京的旨意是皇后做主下发的。不过他知道后,倒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穆平海在边关一天,只要他手里掌握着数十万军队,朝廷就不敢轻易动他。但是回了京城,他最多能带数百亲卫,可以轻轻松松料理掉。
然而他希望穆平海回京,汉王和桓羿也同样如此。
一位领军的将领,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无疑会成为决定成败的一子。
现下看来,是桓羿技高一筹。
果然,他没有看错,桓羿的确是个狼子野心之人,稍有不慎就会掉入他的陷阱之中。可恨上一次没能解决掉他——想到这里,桓衍面色骤变,显然跟着记起了上次对桓羿动手的结果:桓羿毫发无伤,反倒是他自己损失惨重。
这让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如果这时他能动,简直恨不得直起身在桓羿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然而一动怒,桓衍便觉得一阵晕眩,眼前发黑,连忙深吸一口气,将种种情绪平复下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不敢再随便晕过去了。
这一冷静,桓衍立刻发现了一个令人费解的地方。
桓羿竟然没有趁机夺取成果,反倒站在这里跟自己闲话,他到底要干什么?
但不管他到底在想什么,对桓衍来说,这个局面就意味着他还有机会。只要他活着一天,就还能寻找翻身的机会。而他身为皇帝,只要逃出桓羿的桎梏,接触到外面的人就够了。
一旦发现了希望,桓衍立刻暗暗打起精神来。
这大半年的时间,他过得浑浑噩噩,但毕竟并不是愚笨之人,这时清醒过来,只需稍稍一想,就将这半年来的局势变化弄清楚了大半,并盘算起自己能做的事情来。
其实他最好的机会,是之前在大殿上,若能及时遏制住汉王,那么就算这大半年的荒唐,也半分都无损于他身为帝王的英姿,说不得反而会让人觉得他这大半年的表现都只是在给汉王挖坑。
可惜当时他还有些混乱,再加上被刺激得晕了过去,竟是失了先机。
眼下,只能看桓羿打算做什么,再见招拆招了。不过皇宫是自己的地盘,而且桓衍已经看出来这是在乾元宫,并不觉得自己没有机会。
至少桓衍认为,桓羿不会一直将自己软禁起来。
他已经想明白了,桓羿让他活着,无非是为了让他谋夺皇位的事,显得更加名正言顺——比如一封他亲自写下的禅位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