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亏欠的,都是男人。”她的话说了一半,便不再继续。眼光落在斑驳的泥墙上,那上面层层的青苔都冒了出来,墙壁上常年渗出的水珠很好的滋润了这些小苗苗,用手触碰一下,就能感到它们软腻腻的触感,柔软的像是许多只小手在瘙痒着,让人不由得跟着心里一松。
细长的手指来回拨弄着这些绿油油的小触须,只是每拨弄一下,心里感到的不是轻松愉悦而是……沉甸甸的刺痛。
她亏欠的人……的确很多。
那个青梅竹马的钟无颜算一个,在大祁国莫名其妙遇见的男人卫飒算一个,最重要的,她心里最觉得愧疚的那个人,此刻正在高高的杏林山上,等候他们之间的五年之约的到来。
白川,守护着她,爱护着她,宠溺着她的好好男人。若溪也曾经无数次的问自己,对白川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也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要劝说自己不要忽视掉白川的一片真情真意,可惜,她做不到。她的心里从前被一个钟无颜填满,然后伤心欲绝。之后,那颗心就被重新塞满了仇恨二字,再无空隙。很可笑,当她顶着白若溪这个身份感到疲惫无力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安慰她,抚慰她的男人,不是白川,不是钟无颜,而是……卫飒。
她必须要承认,卫飒给她提供的那个安乐窝一般的避难所,是她这些年想要却不能得的奢想。
忘魂殿……到底是忘了谁的魂,又是让谁丢了自己的魂。
“我其实有一个先生,从小就跟着他一起生活,他对我很照顾,甚至……我有时觉得,他对我的好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师傅对弟子的好。他做的事每一件都让我感动。但……也只是感动而已。”
阿明点了下头,同样的话,对的人说出来就是甜言蜜语,旁的人说了,就是多管闲事。
“也许,我以后要做的事,对他来说是一种背叛或者是一种忘恩负义,可是我……却不得不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我心里是这样想的,而且……我还有不得不去做的苦衷。我……”
眼见的她越说越纠结,连墙上的青苔都被她揪掉了一块,滑腻腻的粘在手心上。阿明低下头从床铺上扯掉一点稻草替她擦干净,同时轻声说,“我明白的。这天底下,谁还能没点什么不得不做的事呢!你师父他应该懂你的心思,他肯定也不会责怪你的。”
“真的?”像是一名在溺水中得到稻草的欣喜,若溪几乎是惊叫着抬起头来,明明是心里早有答案的一件事,却一定要别人再说一遍,才能彻底相信。入目是阿明温润的眼眸,黑黑的颜色,像极了某个思念着的人。若溪几乎看得不能移开眼睛。
“看什么?虽然我知道我很帅,但是你也用不着这么崇拜我吧?”阿明打趣的看着她。
若溪脸上一红,神色却还是很认真,“其实,我一直觉得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阿明白眼一翻,没好气的哼唧一声,“这话说得,我长的不像人你还不早就吓死了。”
若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行吧,算我说错。不过,你是真的长的很像我一个认识的人。”
“那人是谁啊?”阿明无聊的揪着床铺边上冒出来的稻草须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数着。
“大祁国的三皇子殿下,最受陛下宠爱的儿子,卫飒。”若溪看着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的说,像是要在他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间找到什么端倪和蛛丝马迹似的谨慎。
阿明似乎早就料到她要这么说,一点意外都没有,相反,他竟然面对着若溪的注视而微微发笑,明明配上他清俊面容的笑应该是很有杀伤力的蛊惑,可惜,若溪只在这抹笑意之中看出了苦涩。
“连你都看出来了,他们更是不会容得下我。”阿明盘起腿,坐在她的身边,慢条斯理的说着如同一件毫不关己的事情,“既然你们商量密谋的时候没有刻意躲避我,我是不是也应该不再对你有所隐瞒呢?北冥国的小公主殿下?”阿明微微一笑,转头看她,眼中有若溪并不熟悉的光彩,朦胧而遥远,“你觉得我和卫飒长的像那是自然,因为我是他的二哥,大祁国失踪已久的二皇子,卫明。”
若溪的面上带出些许的惊愕之色,随即又释然,“难怪,难怪。”第一个难怪是难怪他们两人长的如此相像,原来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第二个难怪,是因为大祁国虽然有三个皇子,然而二皇子卫明的下落却是一直是个谜团,尽管皇室用皇子四海云游这种幌子企图招摇过市,可是,这种借口又岂能蒙混过关,蒙蔽住悠悠众口,在若溪还在常青殿做事的时候,她就对二皇子的各种版本有所耳闻。
难怪,众多版本之中唯独没有二皇子被关押在冷香宫这一条。
“嘿。”若溪一拍大腿,笑了起来,“分明是两个高贵的人,却是难得的沦落到这种地步,二皇子殿下,你难道不觉得我们两个很可能是上辈子一起烧了高香,所以才这么倒霉的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危险,悄然降临
有道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彼此的身份一揭露,两人竟然谁都没有过多的惊讶,唯一让这两个人人值得咂舌的,只是难得有那么倒霉的两个人能这么凑巧的聚在一起——成了一对可怜巴巴的井底之蛙。
若溪笑够了,拿袖子抹着眼角溢出来的眼泪,有眼泪经过的眼睛看起东西来分外的清亮,也就更清楚的看到卫明脸上萧索无奈的沮丧。不过就是那么一瞬,他就恢复了平时的神色,让若溪险些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房檐下积攒的第一场春雨的雨水,毫无预警的滴落而下,不偏不倚的敲在卫明额前的发。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发丝一路滚下,留下一道璀璨的划痕。
下意识的伸出手掌接住那些细碎的水珠,勾起无限对某个人的回忆。心底柔软的一角开始灼热翻腾,她不曾察觉,原来,自己的这颗心竟是对他有诸多的缠绵思念。
在虎拦镇的夜里,他也曾这样被屋檐上跌落的露水珠沾湿了发髻,美得像副泼墨画中的仙。是的,那个人……一如初见时的洒脱,他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在这俗世当中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倾心相对,让他驻足观赏。那种飞扬不羁,也只有被贬谪于世的谪仙才能有。
卫明注视着她深思出神的小脸,抿紧了下唇。
“既然你这么放不下他,为什么不亲口说出来对他的感情?总好过一个人在这里苦思冥想。相思如红豆,时间长了,也会腐朽。”
“腐朽……”若溪将他的话默默在嘴边念了一遍,心神竟是一震,是否,她和他之间,因为时间洪荒的巨大刀斧的砍伐已经切断了太多的牵扯和挂怀。如今……还能否有回环的余地?
望窗外,星已在天。
有人说只有寂寞的人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静默的仰视天空。可她此时,却连一片完整的夜空都不能望断。
蓦地,她轻声出声,“明天还会下雨。”
卫明叹了口气,他被幽禁于此多年,虽然对于男女之事不甚明了,但,他可是七窍玲珑的心思,一眼望去,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他正要说些什么,忽听门外一阵脚步急躁的响声,急忙吞声静待。
来的人,竟然是玛莎。她走得慌乱,刚下了台阶就跌了一跤,若溪从床上跳下来跑过去把她扶了起来,显然,初次到这里的玛莎是被这里的条件和环境吓了一跳,张着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再动动唇的功夫,眼泪竟然先话而出,落了下来。
若溪淡淡一笑,抬手替她擦去泪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她如此慌张,必然不是经过弦月公主的同意,若非她点头,她跑到这里,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除非是被逼到不能的地步,玛莎是用不着亲自到这里来的。
若溪一提醒,玛莎才想起来要说重点,勉强收住了眼泪,揪着若溪的衣襟急急的说道,“若溪,你快从这里逃走吧。”
这话一出,不止是若溪愣了,就连卫明也傻了眼。逃走?谁不想从这里逃走呢?可是,她能走么?
就算是想走,就是想走就能走的了的么?
若溪勾唇笑了下,仔细替她拍打着身上沾染的泥土,“逃走?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哎,你别闲扯,我在和你说正经事,若溪,你知道么,如果你不逃走的话,就会死在这儿的!”玛莎说的又急又猛,只差把若溪的五脏六腑都摇出来。
卫明一皱眉,看着这个穿着异常的女子,凭借记忆里的一点余光勉强回忆,犹豫着道,“你是西凉族人?”
玛莎只顾着和若溪说话没看到她的身后还有另一个人,卫明这一开口又把她惊了一惊,“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西凉族人?”
若溪抻了抻她长长的裙摆,“你这副打扮,自然会被别人一眼就认出来了,别大惊小怪的啦,他是我的狱友,也是被关押在冷香宫的倒霉人。”她说着回眸朝他一笑,两人会心于无言。
玛莎吞了吞唾沫,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紧张到不行,“若溪,你这次一定要听我的,必须要赶快跑出去,不然,你真的会死在这里!”
“我为什么就一定会死在这里呢?”若溪蹙眉看她。
“因为……因为……”玛莎似乎还有些犹豫和纠结,不知道说出来还是继续保守着这个刚刚偷听来的秘密。她的目光在若溪澄净的眼眸中来回流转,是了,从刚刚相识的时候开始,这个女人就是用这种澄清干净的目光望着自己,给自己不少帮助和指点。如今,她有了这么大的麻烦,她怎么可以话到嘴边留一半呢?一咬牙,玛莎压低了声音,凑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