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雄有些唠叨地念道:“要把篮球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份,要信任它,信任自己的队友,享受球在手中的每分每秒,享受比赛!来吧小子,飞一个我看!”
朱自强接球后,往三分线外退了几步,然后运球,慢慢地加速,进了罚球线后,一个大步,身子陡然腾空起来,手腕一翻,“嚓”地一声,篮球被他送进了篮圈!落地,双手叉腰,微笑地看着猫雄!虽然不是扣篮,可那动作帅得让人发狂!
猫雄呆了五秒钟,然后“哇”地一声惊叫起来,冲向朱自强一把搂着他,兴奋得说不出话来,这个爱徒才十四岁啊!
朱自强也很兴奋:“谢谢你猫师!你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篮球!”
猫雄哈哈大笑着摇头道:“别说那些屁话,九月份咱们要到市里去打学生杯,这是三年一届的,你来当队长领军!嘿嘿,怎么样?”
朱自强苦笑道:“猫师,九月份……我高一了……可能到时候不在这里读。”
猫雄这才想起眼前的家伙还是名学习尖子!有些遗憾地说:“唉,老子好不容易培养一个出来,又要走了!哈哈,不过也好,只要你一直打球就好,到时候如果代表市一中,碰到我的时候可千万别手软!不过……自强,你想好了一定要上高中?”
猫雄这样问是因为他知道朱自强的理想,做一名教师!
猫雄见朱自强发呆,拍着他的肩头笑道:“条条大路通北京,继续保持现在的学习成绩就行了,不管是上师大还是别的大学,反正少不了你的。其他的想来也没用!”
朱自强摇头道:“大学肯定要上的,我现在也明白了些道理,猫师你说我真的适合上师大?”
猫雄看着朱自强,无比认真地说:“自强,你相信我吗?”
朱自强肯定地点点头,猫雄继着道:“老弟,你不是一般人啊!做老师太委屈了,呵呵,你看看现在的社会,台湾的歌星,言情小说,彩色电影,生活越来越精彩,将来的社会是能者的舞台,你甘心做一名默默无闻的人民教师?把几十年的光阴浪费在一个学校里?当然我不是说当老师不好,我是说你能干比老师更好的事业!明白吗?”
朱自强问道:“比如呢?你觉得我能干什么?”
猫雄看着朱自强:“篮球运动员!”
朱自强苦笑道:“猫师……我没想过要当运动员,即使我很适合,我也不会去干!”
“为什么?”
朱自强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来越糊涂了,我真的不明白自己想干什么!当老板?当官?当老师?当学者?当工人?初一的时候,王老师让我无比佩服,我从他身上发现,老师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职业!所以当时我就决定立志做一名教师。”
猫雄问:“那现在呢?”
朱自强很直接地说:“我不知道!现在我没想未来,我只想考大学,考……清华北大!”
这是他第一次跟人提起考清华,当时清华的名额在整个市来说只有两个,北大三个。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猫雄大笑道:“今日了今日!你现在总有个目标了!不过,先把中考这关过掉再说!还有三个月,加油哦!”
第三十六章 巨变
“人生不如意十有**,所以要常想一二。我猪大肠这辈子最值得自豪的就是养了三个好儿子!古语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子有三个儿子,这大不孝的事情嘛轮不到我了,三儿最争气,考了个全县第一名!老子就算卖血也要供他上市一中,然后上大学,嘿嘿嘿……”笑声还没完,整个人“卟嗵”一下就倒在了地上。菜市场的人吓了一跳,刚才还端着苞谷酒喝得高兴嘞,狗日的猪大肠莫不是喝醉了?要是被五花肉发现,肯定要把龟儿的肉给扯下来!
有人走上前推了两把,发现猪大肠脸色乌紫,双眼紧闭,嘴角还有一丝怪异的笑容。
那人吓得惊叫起来,急忙呦喝几个壮汉,四个人抬手抬脚,把猪大肠抬起来就往卫生所跑。
五花肉听到猪大肠晕倒的消息时,心脏不争气地蹦了好几下猛的,眼前一阵黑晕,顾不得其他,疯了一样的往卫生所跑,跟几年前提着菜刀追猪大肠的光景一样,不过这次手里没有菜刀,眼里没有火焰,脚步也不够轻快稳健了。
“天杀的猪大肠,狗日的猪大肠……你这个胖杂种……说过不许丢下我们走的,你说过不喝酒的,你说过的……”五花肉疯了一样的用她那瘦若鸟爪般的手一下下地抡在猪大肠脸上。
猪大肠脸上布满了黑气,嘴唇泛乌,此时早没了心跳和呼吸,五花肉呼天抢地的哭喊对他来说已经越来越远,甚至再也不可能听得到。
五花肉被几个妇女强行拖住,那股劲儿一松,五花肉马上就软倒下来,痴痴呆呆地看着猪大肠的尸体,嘴唇无力地嗫动着,可惜一点声音都没有。
猪大肠脑溢血猝死,这马上就成了狗街上最热闹的话题,平时的街邻好友全部站到了一起,风俗如此,人死就要热热闹闹地送一送。
* * *
“故显考朱公讳大长老大人之位……”朱自强看着这一行字的时候,双腿一软,差点没当场跌倒,灵堂就设在他们家门口,黑色的纱布,白纸绿松针叶,红色鞭炮屑和黑漆漆静默不动的灵位牌。
一盒墨黑色的棺木,反着白光,映出在灵前晃动的身影,盖子还没合上,猪大肠里七件外七件老衣,水纸裹身,全身的肥肉硬是把棺材塞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空隙。装棺的时候,可把狗街裹尸高手们给为难了一把,最后还是独眼龙胆儿大,拿块木片慢慢塞,这才把猪大肠完全塞进去,可独眼龙一直在嘴里念叨:“猪大肠,我也是没办法,谁让你太胖了……有事托个梦来,我给你烧纸,没事就别来整做哥子的……”
猪脑壳和猪肝并排跪在左侧,朱自强有些茫然,这难道是在做梦吗?耳边猛地传来一阵呻吟般的哭喊:“三儿喂…我的三儿…你总算回来了……你爸啊…你爸就这么走了……”
朱自强一回头就看到了母亲,那瘦削的身子,颤栗着,就像风中摇摆的枯枝,脸色苍白如雪,双眼血红,其中透出来的悲伤,让朱自强心脏猛地抽搐一下,又猛地跳放开来,冲过去一把搂住五花肉,他此时是三兄弟中个子最高的,五花肉在他怀中就像一具包了皮的骷髅。
朱自强伸出手指慢慢地揩去母亲脸上、眼角的泪水,五花肉继续嘶哑着声音道:“三儿,你爸走得快啊,他是笑着去的,听说你考了全县第一,他就忍不住要喝酒,呜呜……三儿三儿,你爸是高兴着走的,快去,快去给他磕头,你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就多磕两个啊……”
旁边的两个哥哥脸上一片肃穆,看不出任何情绪,朱自强推金山倒玉柱,“咚”地一下就跪在灵前,胸口撕扯起来疼痛,一阵阵地巨浪拍打不息,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揉搓他的心肝五脏,朱自强再忍不住了,他自责为什么要去参加什么篮球比赛,为什么要跟邱志恒去他家玩?现在就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上!如果不去,就能陪着父亲,就能阻止他喝酒!
朱自强眼泪涌出,伸手擦去,可马上又涌出,再擦再涌,朱自强两只手捂着脸,肩膀不停地发抖,父亲这辈子杀猪卖肉,起早摸黑,十几年来就穿那么一件油腻腻的卡其布衣服,想不到再换上新衣却已经陈尸棺中,阴阳两隔了。
朱自强心里默默地呐喊着:爸爸,你为什么不等你的三儿回来?你为什么不等孩儿出人头地那一天呢?老天没眼!这么快就招你去了……你不是想学写字儿吗?你说哪怕是写自己的名字也好,每次人家工商所的人让你签名,你只会画根肠子。爸,你醒醒,从今天开始我教你写字儿,教你背贤言集,你不是最喜欢听那里边的道理吗?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街市无人问……”
朱自强嘴里发着“呜呜”的声响,额头不停地碰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音,五花肉眼见不行,一把扑上去,紧紧地搂着朱自强:“三儿……够了,不磕了,你爸会心疼的!”
朱自强眼睛血红:“爸会心疼……他好狠的心……爸爸爸……”呼唤几声,朱自强挣扎起来扑向棺材,捧着猪大肠的脸,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声音已经完全变了:“你醒醒好么?你醒醒啊!我求你了爸!我求求你,求求你……你别睡,你别躺着啊,快起来,我陪去天安门看毛主席去,毛主席躺在水晶棺里嘞,爸,我不要你杀猪了,你快起来……”
猪脑壳和猪肝两人一左一右地架起朱自强,猪脑壳哽咽着叫道:“老三!别胡闹了!你醒醒,醒醒啊!”
猪肝是平生第一次在人前流泪,虽然只有小小的两滴,可是看到自己的弟弟痛苦如此,心里也十分难受:“自强……好了,没事的,让爸好好歇歇!”
朱自强神思恍惚,整个人也变得有些木然了,嘴里喃喃地说:“爸走了,真的走了,我叫他都不理我,以前不这样的,爸走了爸走了……”
“有客到!送,挽联一付: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生尽干缺德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从来不作亏心人 ……”
三兄弟抬头一看,原来是二舅武正木来了,看到朱自强的时候,脸上似笑非笑地带着一丝嘲弄,这三年来,朱自强一直在学习压着他家武曲,让他觉得很没面子,特别是教委一把手阴阳怪气地说:“老武啊,听说一个杀猪匠的娃儿总拿第一名,你家武曲真是委曲呀。”
武正木上完香,他可是死者的妻兄,用不着磕头,等三兄弟还完礼,武正木扭头对外边道:“给我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