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向东前进的路上,哨探偶尔回来报告发现些谭弘部溃兵的踪迹,那天逃散的上千谭弘士兵,有不少也向东前进,经受不住凛冽的寒风,这些溃兵就不管不顾地升火取暖——暴露行踪固然危险,但不升火明显是死路一条。
不少明军军官见状都跃跃欲试,想攻打这些溃不成军的敌人,但是无一例外都被邓名阻止了,击败谭弘后邓名在军队中的威望大涨,周开荒等人的大昌兵都重视邓名的意见,更不用说万县的谭文余部。邓名认为攻打这些溃兵对明军来说并无丝毫益处,搞不好还会有所损伤,如果有人负伤还不能抛下不管,这与邓名一心早日赶回奉节的目标是不符的。
邓名把这个理由解释给了大家听,而且他觉得在这种山区里作战,就算比对方兵力强大很多,但如果不熟悉地形被伏击也是很正常的事,空有强大的兵力也难以增援,因此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邓名也坚决不同意追踪这些溃兵的踪迹。
不过邓名不解释还好,解释之后军官心里都微微有些失望,谭弘这些溃兵的状态比几天前这支明军的状态还要糟糕百倍,不少军官——比如周开荒就觉得这是个难得的锻炼军队的好机会,可以让军官和士兵彼此之间更加熟悉,而且还可以鼓舞士气,至于可能付出的伤亡则是不可避免的代价。至于邓名的第二个理由,更让大家觉得有些畏敌如虎,又不是要学谭弘全军出击,只是让一些小部队驱逐追杀一下大军周围的丧家之犬,又能有什么危险?能耽搁多少时间?
“邓先生,我们很快就会到万县了,今晚开一个军议吧。”在士兵扎营的时候,周开荒步履匆匆地来找邓名。
没有部下的赵天霸一路上依旧是邓名的贴身保镖,周开荒对邓名说完后,就招呼赵天霸道:“赵兄也来一起谋划、谋划。”
“开军议干什么?”邓名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们打算攻打万县么?”
“正是!”此前明军已经发现谭弘北岸大营也溃散了——这倒不奇怪,那里没有什么辎重,又没有得力的军官,奉命守营的熊兰据李星汉说是个胆小鬼,仗着溜须拍马的工夫爬上来的,因此李星汉等万县兵就计划去家乡看看,如果有机可乘就攻下城池。
“之前你们不是认为文督师肯定会把涪侯部属的家小搬走了么?”邓名听周开荒他们议论过此事,人口对夔州明军的意义很大,尤其是在丢失了重庆一带之后,文安之几万军队过境,不可能不顺便把万县的民户都搬运回奉节去。
“不是人口的问题,谭弘北岸大营的人估计有不少逃回万县去了,他们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我军现在士气正旺,正好将其一举歼灭!”
“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返回奉节,万县没必要去攻打,就算能攻下来,就凭我们这两千人,不是还要回到奉节去么?”邓名连连摇头,这些天来他连清军的散兵游勇都不愿意打,更不用说去攻打一座县城。
“嗯,这个……”周开荒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赵天霸。
但赵天霸只是摇头:“我手下没有一兵一卒,全凭邓先生和周兄说了算。”
“那晚上再说,再说。”周开荒依旧不放弃,明军军官大多觉得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此次攻打重庆失败,想来文督师也是迫切希望看见更多场胜利的。
等周开荒走后,邓名又问赵天霸道:“赵兄到底怎么看这件事?”
“邓先生为何不同意进攻?”赵天霸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反问起邓名。
“我觉得没有必要让官兵们付出无益的伤亡,”邓名坦率地说道,他对军功毫无追求:“我们行军速度本来就不快,进攻万县势必还要耽误时间,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身在险地,对吧?早一天回到奉节不是早一天安全么?”
赵天霸沉默不语,邓名也不催促而是任由他去思考,只是邓名不知道赵天霸想的远比他料想的要多。
“三太子取得胜利之后,本是众人拥戴,至少这两千多人对他已经是心服口服。可是这两天三太子显得过于怯懦,遇到几个、几十个溃敌都不敢进攻,又让军中上下对他有些失望。”这两天由于邓名不断压制明军的进攻欲望,赵天霸已经听到一些对邓名胆小的不满,觉得他到底还是贵人子弟,上次表现出的勇气可能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若是三太子亲率将士攻下万县,那他的声望必定可以大振,等将来回到奉节,大家看到的是袁宗第兵败、谭文身死,数万大军无功而返,而三太子过关斩将,整理了两千溃兵把沿途敌兵一扫而空……若是如此的话,再加上他的身份,恐怕文督师也压不住他了。”
在封建帝制下,拥立之功极大,同样,风险也是极大,如果你拥立的人最后没能坐稳宝座,那这拥立的行为就不是大功而是大罪了。赵天霸又瞄了邓名一眼,心想:“三太子和晋王毫无交情,万一取代了当今天子的话……嗯,别看现在很好说话,但将来迟早会记起晋王拥立当今天子的仇,会觉得晋王帮别人抢他们家的天下。”
“以我之见,”赵天霸心中已经有了腹案,就对邓名说道:“邓先生的持重还是没错的,但是过万县不入,下面的人恐怕心里着急,毕竟谁也不敢说文督师一定把大家的家小都搬走了。”
“赵兄的意思到底是什么?”邓名觉得有点奇怪,在他印象里赵天霸说话不是这样拐来拐去的。
“让周千总或者李千总带些人去瞅瞅,若是无机可乘就算了,要是一座空城或者根本就没有几个兵把守,那不妨进城去看看,说不定还可以收集些辎重一并带走。”
“为了说不定的事,耽误行军的时间。”邓名依旧有些迟疑。
“邓先生没有打过很多场仗吧?”赵天霸发声问道。
当然没有,就是前一场邓名参加的战斗也不全是他制定的计划,听到赵天霸的话邓名脸上微微一红,暗骂自己太不知天高地厚,郑重其事地对赵天霸一拱手:“赵兄责备的是,我太狂妄了,军中要务还是要听赵兄你们的。”
“邓先生谦虚了。”赵天霸心里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事关晋王还有西营众多将士的前程安危,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对无法防守的城池一般都会进行破坏,赵天霸估计文安之退兵的时候对万县也进行了相当程度的破坏,一群吓破胆的溃兵守着座遭到破坏还有粮草的城池,赵天霸觉得攻下来不是什么难事,只要邓名不去,那就对他提高威望没有帮助,而且若是轻松拿下还可以让大家看清他的懦弱。
“邓先生身份尊贵,若是亲身去万县,众人恐怕会唯邓先生之命是从,这对行军作战也有些不利,”赵天霸决定冒一下险,根据他的印象,邓名目前还不是个心计深重的家伙,而且脾气也不错:“去万县侦查的时候,先生不妨就留守后面。”
邓名听的脸上又是一红,他明白对方是暗示自己不要去瞎指挥,也不要过份施加影响给军队,免得干扰一线军官作出正确的判断:“赵兄金玉良言,我受教了。”
“不敢,不敢,我说话比较直接粗鲁,邓先生不怪就好。”
当夜军议最后确定,要对万县进行侦查,如果有机可乘就攻下其中的敌兵,邓名虽然不支持,但是也听取赵天霸的意见没有坚持。此外,虽然赵天霸没说,但是其他军官有人提到万县的城防可能已经被破坏,建议邓名亲眼去看一看,以作出最后的决定,如果决定进攻不妨亲自指挥这场难度可能很小的战斗。但邓名坚拒了这个提议,让有经验的明军军官去做临场判断,他情愿与辎重呆在后方。
提议的人就是一个和战胜之夜有幸和邓名握手的人,见邓名如此表现,不少人心里确实颇为失望。不过大家转念一想,这个其实也是情理之中,岂有让宗室亲临前线的道理?上次邓名的表现本来就是不寻常的。
既然确定了战略,明军就停下来做一些预备工作,挑选军官士兵编组成几个分队,还为了以防万一打造了一些简单的攻城器械。
……
重庆。
“新津侯兵败,生死不知。”
得知谭弘被一群溃兵击败的消息后,王明德和谭诣都大吃一惊,有些谭弘的溃兵乘船赶到重庆,向他们汇报了自己所知的前因后果。
“韩世子?”王明德颇有些疑惑地望着谭诣:“此人何时随军的?”
谭诣也一个劲地摇头:“事先确实不知。”
一连问过几个人,有人还把韩世子给谭弘珠子一事禀告给王明德和谭诣,见众人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这两人也半信半疑。
新津侯也不是没见过世面。谭诣和王明德很快听明白谭弘是中了对方的诱敌之计,不过能让谭弘这样的老将空营而出的诱饵,不敢说十足,也有七、八成是真的。
谭诣此时有些后悔杀谭文杀得太快了,若是宗室子弟来到重庆军前,就算是偷偷来的,多半也会知会谭文一声,若是当时知道有这么个大鱼在谭文或是袁宗第营中,他也不会轻易放过。
“虽说不知真假,但有可能是真的。”王明德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便不是真的,也不能放过这支溃军。”谭诣冷冷地说道:“能够在溃败之后重新整顿成军,怎么也是谭文和袁宗第手下的精锐了,若是让他们安然逃回奉节,将来依旧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谭侯想要追击他们么?”王明德的眼睛眯了起来。
“正是,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一群散兵游勇,就算从谭弘那里抢了些兵器也没用。”谭诣立刻答道:“他们没有船,只能步行东返,我明早就带本部出发,乘船顺流而下,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他们。”
除了突然冒出来的韩世子,谭诣意识到还有一件功劳摆在眼前,本来他和谭弘约定的是除了要帮重庆解围外,还要把万县作为见面礼送给川陕总督李国英。后者在谭诣和谭弘看来并非难事,等文安之退兵后万县是谭弘的囊中之物,在万县屯兵坚守,就替重庆挡住了来自东面的威胁,彻底将川东、川西的明军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