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周开荒再次开口,邓名就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刚才有人说谭诣军中号令森严,如果堂堂对阵他比我们强,那就不能让他发挥出号令森严的长处,不让他和我们堂堂对阵。”
邓名的设想就是继续借鉴朱棣用过的战术。
朱棣最早是在郑村坝使用这个战术的,那时候协助他实施战术的就是著名的三保太监郑和。郑和原来名叫马和,郑村坝大胜之后,朱棣为了奖励他的战功,指着战场的地名赐他姓郑。后来朱棣在禹城、在深州、在夹河,一次又一次地使用这个战术并且获胜。
可是等邓名说清楚他的计划后,大家却是众口一词地反对,即使邓名把朱棣成功的先例搬出来也没用。
周开荒尽管曾经称赞邓名家学渊源,但是这次他也是反对者之一:“终究太险,邓先生如此行险,稍有差错就是满盘皆输。”
“难道我们还有别的必胜的办法吗?或者是我们还有其它不败的办法吗?”邓名摇头道:“如果大军战败,我怎么能自己一个人逃生?只要能干扰、打乱谭诣的指挥,不跟他以堂堂之阵交战,我们冒险也是值得的。”
在众人反对的时候,赵天霸一直没有出声,邓名说完话后看着他寻求支持:“赵兄以为如何?”
“我一个人做不到,”赵天霸果然没有反对,而是支持邓名的决定:“我需要至少二十个武艺过人、能够骑马的壮士。”
见赵天霸这般说,大家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加上成祖皇帝的赫赫武功,最后终于同意了邓名的计划,而且立刻就开始给赵天霸找寻二十个本领高强的帮手。
当然也有人担心,谭诣不肯上钩怎么办?邓名也有类似的担心。盛庸、平安、吴杰等人都是明朝初期南军有名的将领,他们都败在了成祖皇帝这个战术之下。如果谭诣比他们更沉着冷静,如果谭诣对军队的控制比这些名将还要有力,如果谭诣的军纪比这些将领的部下更加良好……那么邓名也只能徒呼奈何。
“我愿做邓先生的郑和。”赵天霸拍着胸脯,义气昂然地朗声说道,他想起邓名讲到的郑村坝之战,但赵天霸马上发现自己这句话好像有点不对劲,立刻补充了一句:“当然了,不是做太监。”
……
计议已定,明军列队分头开出万县。
对面清军的船只也尽数靠岸,早先在上游位置登陆的清军在谭诣的带领下赶到了万县城下。随着谭诣的将旗高高竖起,清军阵地上发出响亮的欢呼声。万县附近虽然有一些比较平坦的地面,但山地也是近在咫尺,高低起伏的地形阻碍着视野和讯号,对部队的指挥比平地更困难。
不过这里本来就是谭诣的老家,他手下的军官也都在此地驻扎多年,明军却有一半是人生地不熟的,相比起来清军的优势无疑更大。看到对面的明军竟然开出城池有交战的模样,谭诣信心十足,捻须长笑道:“贼子愚蠢,这里正是我用武之地。”
清军和明军各自排兵布阵的时候,邓名正在县衙里认真地做着最后的准备。之前去谭弘大营的时候他并没有穿盔贯甲,这是他第一次披挂上阵。
“殿下的将旗。”卫兵拿来一面赤红色的大幅三角军旗,递到邓名眼前,后者并没有纠正他说法的意思。
以往没有看见过宗室作为大将出征,所以士兵们也不知道该按照怎样的规格来制作这面旗帜。邓名倒是没有多想,打算直接在旗帜上面写一个“韩”字。既然重庆听说了谭弘失败的消息,那他们肯定也会听说韩世子在明军中的消息,邓名决心再冒充一次。
“取笔墨来。”虽然邓名的专业方向是油画,不过大学一年级上过书法这门公共课,进大学之前他也配合学画练过毛笔字。
饱蘸浓墨,邓名提笔在军旗上龙飞凤舞地写上了一个大大的“韩”字。端详了一下,效果很满意,绝对称得上是笔力充沛——前世正规大学锻炼笔力的诀窍,现在的人想必还闻所未闻吧?
邓名阔步走出县衙的大厅,卫兵高举着战旗走在他的身后,满脸的骄傲和肃穆,举旗的人有的是,但是举着大明宗室的战旗,那以前可是只传在于传说中。赵天霸和精选的二十名锐士正站在前方等他。见到邓名和那面表示宗室出征的战旗出现后,这二十名甲胄在身的士兵整齐地向他行礼,齐声叫道:“誓为殿下死战!”
邓名想了想,还是没有纠正他们的说法,而是向这些士兵微笑。
刚才各军官召集士兵的时候,都把邓名主动留下来和将士并肩作战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部下,这二十名士兵也同样听到了。邓名翻身上马,他们也先后跃上马背,一个个紧闭着嘴唇,昂首挺胸地跟在邓名、赵天霸还有那个擎着王旗的卫士马后。
邓名一行策马出了万县城池,城外排成战阵的明军士兵看到了邓名的王旗,他们早已知道这位宗室子弟的英勇行为,明军官兵纷纷向王旗的位置发出呐喊声。
……
突然听到明军那边发出雷鸣般的欢呼,谭诣先是一惊,连忙派侦查兵去打探,刚刚出城的明军还没有拉开阵势,侦察兵一直跑到近前仔细观察了一阵,才返回来向谭诣报告。
“宗室出征啊!”等谭诣弄清楚对面为什么呼喊后,就仔细地把出现在战场上的那面旗帜看了又看:“宗室出征的盛况,想不到我居然有幸一见。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盼望着能够见到大明皇家的战旗飘扬在战场上,也一直认为这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想不到今天我居然真的见到了,只不过却是在我的对面。”
短暂的感慨过后,谭诣又感到一阵狂喜,韩世子竟然没有逃离这个险地而是临阵迎战,那么捉到这个大人物的机会可是大大增加了,比起献一座万县城给清廷,这个功劳可是大太多了。
相对明军那边的士气,清军这边就显得沉闷多了。谭诣的部下不久前还是明军嫡系,当他们明白对面是宗室出征后,很多人都感到胸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虽然对他们来说朝廷从来就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形象,他们只需要服从谭诣、向谭诣效忠,就算对面是大明天子他们也要与之一战,可是一旦看到至高无上的大明天家竟然真的出现在战场上,他们还是感到压迫感扑面而来。
“对面的士气很高啊。”谭诣已经整理好心绪,把所有不应该有的情绪都抛于脑后,开始考虑如何克敌制胜。他承认对面的士气不错,不过战争不仅仅依靠士气,还需要正确的指挥。谭诣踌躇满志,自信指挥能力绝对压倒对面的年轻宗室一头。
尽管如此,他也要鼓舞士气,要是士兵们见到对面的宗室子弟而心怀歉疚——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不利于稳定军心,谭诣希望他的士兵们不但不会犹豫反倒会分外眼红,见到韩世子的旗帜就干劲十足:“传我的命令,擒获韩世子者,赏银百两!”
以购买力换算,当时一两白银的价值相当于五百人民币左右,一百两就相当于五万人民币的巨款。这个赏格一出,刚才还稍显沉闷的清军阵地上顿时呼声四起,人人摩拳擦掌,一点儿也不比对面逊色。
第二十四节 宣传
“看这个阵势,仁寿侯(谭诣)的兵力至少是韩世子的两倍啊。”熊兰和他的同党此时正站在城头观望对垒的两军。明军倾巢而出,没有留下一兵一卒在万县城中,所以城池又回到了熊兰的手中:“仁寿侯久经战阵,用兵了得,那个韩世子……”
“我觉得仁寿侯必胜!”熊兰旁边的人纷纷开始发表意见:“韩世子一副菩萨心肠,怎么可能会打仗?”
“没错,有名的英雄大将,哪个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像韩世子这样的人,怎么能与仁寿侯相比?”很快大家就统一了认识,不用说,这一仗谭诣是稳赢了。
这些人虽然看好谭诣,但是却无法指挥万县城中的几千降兵出城协助清军作战。本来这些军官就不是谭弘的亲信,在士兵中没有威信,两天前明军兵临城下不战而降更是让他们不多的一点威望和自信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们看着谭诣的军队,眼中冒着羡慕的目光,但是没有脑筋也没有勇气从背后突击邓名。
或许其中只有一个人不同……
“还等什么!等死么?”熊兰突然发出一声大喝,周围的同伴们一个个像是钉在城墙上,却没有任何行动来设法为自己争取利益,这种迟钝的反应让熊兰升起一种“竖子不足与谋”的感慨来。
熊兰不怀疑谭诣会取得大胜,不过他觉得自己这一帮人能够从中得利。自己这群人都是谭弘的旧部,都是靠着人情才在谭弘军中混个差事,或许胜利者需要对谭弘的残部进行整编,但对这些没本事的旧军官们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他们在谭弘手下有关系、有交情还没得到过什么好脸色呢。谭诣能在军中随便赏个位置给他们就不错了,说不定还会借口他们投降把他们都宰了——谭诣连谭文这样的老朋友都说杀就杀。
紧急关头,熊兰知道同伴们多半拿不出什么好主意,他顾不得如何自保了,飞快地把自己的担忧和同伴们讲了。事不宜迟,熊兰大声下令给周围的士兵:“立刻把旗子换了!”
现在万县城头插着明军的红旗,清军的绿旗两天前才摘下来的,都是现成的,熊兰命令士兵们立刻动手,把所有的旗子都换成绿旗,而自己则招呼他的同党急匆匆跑下城楼,谭诣的胜利和谭弘旧部无关,所以当前熊兰最迫切要做的就是组织另外一股势力来分享胜利。
“我们去哪里?”
“去县衙!”熊兰跑在最前头,头也不回地答道。
在万县县衙的大牢里,谭弘一动不动地坐着,外面的大乱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虽然狱卒都是他以前的旧部,但自从进了牢房,自然谁也不会来这个是非之地和他闲聊,而是聚集在邓名身边巴结胜利者。谭诣的清军出现后,人心惶惶,大家一时都把他忘记了。
突然外面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说时迟那时快,一转眼就到了谭弘的牢门口,刚刚听到脚步声觉得有异的谭弘这时还没有来得及把眼睛睁开,就听到门口一阵噼里啪啦乱响,接着又是“嘭!”的一声巨响。
谭弘睁开眼的时候,看到自己这个狭小的牢房里已经涌进了一群人,为首的就是那个他看不上眼的熊兰——当年他姨娘得宠,所以谭弘捏着鼻子给了他一个千总,为此让很多忠心耿耿的部下心生不满。去年谭弘找个借口把他降成把总,依旧有不少军官觉得羞与他为伍。
熊兰和他身后的一群人,进了牢门就往地上一跪。谭弘仔细看了看,这些人身上都捆着绳子,把手背在后面缚住了,真不知道刚才他们是怎么把锁打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