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名低头看着跪在马前的熊兰,今天刚看见熊兰倒戈的时候他确实异常愤怒,心里想着要是此战得胜定要把此人碎尸万段。但大获全胜以后,邓名对熊兰的杀心确实淡去不少,此人的行动对明军没造成什么伤害,而在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以后,邓名也杀得有些累了。
“我出城前让你准备的饭食、还有伤药……”邓名已经有了饶过熊兰的心思,就拖着长音问道。
“罪人已经安排妥当,”熊兰忙不迭的答道:“罪人不敢偷懒,热食、热水都已经备好,大军入城即可食用,若有缺少罪人甘愿领死。”
此时熊兰已经彻底回复了身体的控制,说话的时候熊兰偷偷把手中攥着的两个绳头系了一个蝴蝶扣,用大拇指捏着蝴蝶扣的两个扣头。
“好吧,我再饶你一次。”这些天来邓名觉得这个家伙还是挺有才干,明军的饮食住宿都安排得很好,若是杀了他还要自己操心,说完邓名就对熊兰背后跪着的锣鼓队成员喝道:“给熊把总松绑。”
那些跪在后面的降兵倒是没有自缚,闻言有人就要膝行上前帮熊兰和其他降官松绑。
“殿下,罪人还有一事禀告。”熊兰又叫了一声。
“什么事?”
“罪人刚才把谭弘放出来了一会儿。”熊兰老老实实地向邓名交代了自己释放谭弘还有其他俘虏的行为。
“现在他在哪里?”邓名不耐烦地打断了熊兰关于给犯人熬粥、蒸饼的叙述,直截了当地问道。
“又被罪人关回去了,还在县衙大牢里。”
“好吧,那就也不和你计较了。”邓名一提马缰,不再看熊兰径直向万县城门行去。
“罪人谢殿下不杀之恩。”熊兰在背后高声颂道,双手同时使力,把手中的蝴蝶扣系成了一个死扣,这时背后的降兵又开始移动,挪过来给熊兰这伙儿绑着的军官解开绳索。
解开绳索后,降官们依旧在道边跪着,一直等明军都开过去后才敢站起来,熊兰有些鄙夷地看着那些裤裆湿漉漉的同伴,正要骂他们两句,突然一阵风吹过来,冻得熊兰一个哆嗦,这时他发现自己的衣服也已经被汗浸透了,都快要能拧出水来了。
虽然邓名已经远去,这些降官的脸上还是多有惊惧之色,上次他们投降后弹冠相庆,很快一个个就笑容满面,而这次他们虽然高兴又捡了一条命,但却绝对不会再有人笑得出来。
“这韩世子,这么慈悲心肠的一个人,打起仗来却这般厉害。仁寿侯……不,那谭诣老贼谈笑杀人,我还以为韩世子绝不是他对手,想不到韩世子打他比杀鸡还容易。”回到万县城中后,一个降官低声说道。刚才他们又从得意洋洋的明军士兵口中得知,邓名领着十几个骑兵追着几千人砍——他很难把这种英雄气概和那个不嗜杀的韩世子联系起来,也没法和任何一个他知道的将领联系起来。
其他的军官听到这话也都露出赞同之色,他们同样感到极度的不可思议。
“谭诣翻脸无情,伏杀涪侯的本事是有的,但是让他自己上阵去和敌人厮杀那是不行的,”熊兰已经换了一件干衣服,听到这话后他低声地发表意见道:“无情未必真英雄,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
“殿下真是宽宏啊。”
上次赦免熊兰的时候,李星汉等人都有些不满,但今天却没有什么反对之声,除了邓名是这场大胜的领导者外,明军微小的损失也是原因之一。假如今天明军是苦战得胜,伤亡数以百计,那军官们心情就不会像这么好,现在大家都觉得杀不杀熊兰、追究不追究万县降军的责任实在是小事一桩。
“熊兰这个人挺有本事的,”之前邓名他们都觉得经过第一次投降时的纷争,熊兰和万县其余的军官已经势不两立,想不到他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号召力,最让邓名觉得此人了不起的是他采取行动的决心和能力,制定计划相对来说是容易的事,但制定计划后能够迅速付诸实行,这就是相当了不起的才能了:“确定一个目标,然后围绕这个目标去尽力做事,这是人杰啊,怎么会在谭弘军中混得这么不得志?”
邓名的疑问周开荒和李星汉自然都解答不了,因此他就派人去打听一下熊兰的情况,至于邓名对熊兰的评价这些人也不太赞同:“一个鸡鸣狗盗之徒,殿下太抬举他了,什么人杰,殿下要杀他还不是和杀一只狗一样?”
“他能给我个不杀他的理由,”邓名向大家解释为什么他决定饶熊兰一命:“今天若不是他敲锣打鼓地喊‘谭诣败了’,围着我们的鞑子不会那么快退去,恐怕还会有折损,熊兰此举可能救下了几个卫士的命,他以此换回自己的命。说不定,折损的不是卫士而是我,他救我一命我饶他一命,才算是两不亏欠。”
“殿下当时也是太冒险了。”想起当时邓名身先士卒,赵天霸颇有些后怕,明明援军马上就到了,包围圈也还能维持,邓名完全没有必要亲自战斗。
“是我提出来的留下,不再逃跑而是固守丘顶,”邓名当时随口说的理由并不是他当时真实所想,现在他才有机会把真正的理由说出口:“有人战死也是因为我的这个决定,我岂能留在后面?”
“这不是为了全军嘛,”赵天霸觉得这个理由完全不能成立:“殿下千金之体岂能轻掷?”
“不错,殿下可不是众人。”李星汉很少会附和赵天霸的说法,但是这个问题他的看法是一样的,宗室与众不同。
“我不是什么宗室,今天我要把话和你们说明白了,”邓名摇头道:“我姓邓不姓朱。”
第二十九节 机密
从最一开始邓名就没想冒充过宗室,别人有这样误会不是他的错,只要纠正了就可以。这也不是邓名第一次想纠正这个错误,不过之前他担心会给自己带来比较大的麻烦所以一直在这个问题上没有明确表态,始终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是今天邓名自认为出力不小,大家心情也不错,在这个时候坦承想来其他人也不会特别愤怒,大不了真诚的道歉就可以了。虽然眼下的时机看起来不错,但邓名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挑明此事。
果然如邓名所料,随着他这句话一出口所有的人脸色一下子都变了,屋内鸦雀无声地等待着邓名的下文。
“嗯,就是这样。”邓名让屋内的等了半天,终于又吐出这么一句,现在大家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哪怕有人站起来怒斥他欺众也好,现在这种一片沉默令人难以忍受。
不过大家等待的下文显然不是这个,邓名的话令人震惊,但就算是有人要跳起来怒斥他欺骗了明军上下,那也得先听明白他到底是怎么骗的嘛。刚才屋内众军官都在等邓名继续说下去,听他到底要自称是什么人。
“就是这样?”周开荒有些不敢置信地轻声问了一句。
“是啊,我姓邓,我真的不是宗室,你们还是叫我邓先生吧,”邓名急急忙忙地再次强调了一句:“叫我邓名也可以。”
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所有的人都瞪着邓名看,但是好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很久之后终于有一个人忍不住问道:“那邓先生到底是谁?”
“不是谁,邓名是我的真名。”
屋内出现了嗡嗡之声,开始有人小声地议论,不过偷偷交谈的人都很警惕,一个个贴着别人的耳朵说话,还用眼睛看着邓名以便观察他的注意力是不是在自己身上,猜测的话语是不是可能被邓名听到。
“邓先生是哪里人士,祖上如何称呼?”赵天霸开始发问,他大概是这里面最懂得礼数的一个,从用词来看他对邓名依旧非常尊敬:“敢问令尊名讳?曾居朝廷何职。”
“我是北直隶人士……”父祖姓名邓名随口就说了,至于官职那肯定是没有,他们连大明人都不是:“祖父、父亲都是平民百姓。”
“种地的吗?”周开荒叫了一声,满脸都是古怪之色。
“不是,是城市里的小民。”邓名知道对方绝对不会信自己是农民家的儿子,虽然自己确实不是宗室,但是如何交代来历却令邓名非常头疼,说自己是从几百年后来的吗?这个估计比说自己是农家子弟更无法令人相信。
“邓……邓先生怎么从北直隶来到四川的?”又有一个人发问道。
邓名在心里暗暗叫苦,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从河北到的四川。
看见邓名这副支支吾吾的样子,善解人意的赵天霸提出了一个解围性质的问题:“邓先生可是有难言之隐?”
“是啊,”邓名感激地立刻接口道:“实在是一言难尽。”
“可以慢慢说啊。”刚才那个提问的人还不肯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