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满(1 / 2)

崔晔选在今日去户部“拜会”许圉师,其实并非偶然。

市口秋诀之事他是知晓的,只怕阿弦不知道,那孩子冒冒失失仍旧经过,只怕会受些惊吓。

谁知两人在轿子里“一言不合”,闹得他瞬间也忘了此事。

直到阿弦去后,才又想起来。

但他并不想显得自己过于……万一阿弦无碍,或者早有提防,他却巴巴地赶了去,岂不是有些多事而可笑。

谁知并非是他多虑。

看着阿弦孤零零地站在前方,欲行不行,欲退无法,崔晔便知道她又被困住了,那身影小小地,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

他一时忘记了所有,飞快地便掠了过去。

搂着她的腰,一手摁在她的头上,让她埋头在自己怀中,不去看见那些可怕的东西。

本是想好生保护她,让她安心不惧,但是就在这一刻,他的心里竟也有种奇异的甚是安稳的感觉。

好像本有个空缺的一角,就在此时被填满了。

怀中的阿弦轻轻抖动,他好像听她叫了声“阿叔”,也可能是没有。

但不管如何,他都在这里。

崔晔抚过她的头发:“没事了。阿弦。”

***

平康坊,虞娘子看见崔晔送了阿弦回来,喜出望外。

忙去奉茶,又忖度要不要做些晚饭来吃。

正在迟疑,听阿弦道:“姐姐,做几样清淡口味的菜。”虞娘子闻言,即刻明白,忙喜滋滋地去忙活。

崔晔也明白阿弦的意思,却也并没说什么,只自己在堂下坐了,玄影早迫不及待地凑过来,把头搁在崔晔的腿上,闭着双眼,一副十分惬意享受的模样。

崔晔举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狗头,此刻他身在这样的狭窄陋室,却难得地生出些喜乐之意。

片刻功夫,阿弦换了一身常服走了出来,手中还提着一个小小包袱,放在桌边。

崔晔扫了眼:“这是什么?”

阿弦道:“上回我从崔府回来,带的包袱,当时并未细看,后来才发现,是夫人给做的女装,只是,一来我……我用不上,这衣裳又名贵,实在受不起,就拜托阿叔带回去。”

崔晔道:“这是母亲的心意,你若不领受,自己给她就是了,若我拿回去,是要我挨骂么?”

阿弦听如此说,便不提此事:“阿叔不是家去了么,如何又回来了?”

以崔晔的性情,本不会说出真相,但……

“你匆忙走后,我记起来今日在市口杀过人,生怕你不知,所以跟着看看。”

阿弦的双眼圆溜溜地,黑白明澈,看的崔晔心里一阵发紧:

“怎么了?你为何如此看我?”生平难得地心虚。

阿弦道:“我只是想,如果我从来没有遇见过阿叔,该如何是好。”

崔晔略松了口气:“你不是已经遇见我了么。”

阿弦道:“如果以后阿叔不在身边,我又遇到这种情形,该怎么办?”

崔晔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

果然,阿弦道:“我已经决心去南边啦。阿叔总不能随行的。”

崔晔不语。

阿弦又道:“就算我不去南边,阿叔自有公务,我也自有公务,大家聚少离多,我……终究是得习惯不能总倚靠阿叔。”

崔晔听她说的这样明白,竟有些心惊:“你为何,忽然如此说。”

阿弦垂着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手,很想去一把握住,再也不放开,但是这种想法何其奢望,如果他是一枚物事,像是窥基所给的“护身符”,那很简单,她一定会紧紧地握住,永远也不放开,但他不是。

正虞娘子送了一盘清煮的时蔬上来,阿弦看着那再清淡不过的白菘,似她这样喜爱浓油赤酱的人来说,这种菜色叫人看了就毫无食欲。

可是他喜欢。

“是我胡说而已,”阿弦强颜欢笑:“阿叔尝尝姐姐的手艺。”

崔晔哪里有什么食欲,阿弦只得将菜夹到他跟前,忽道:“之前在桐县阿叔看不见,我也曾这样帮阿叔……但是现在阿叔已经不需要我啦。”

崔晔眸色一沉,欲言又止。

“阿弦,”他不曾去动那根菜,只说道:“先前你问我该不该去南边,我对你说,于公而言,你该去。但你没听我说完。”

“阿叔还想说什么?”

崔晔道:“于私来说,我绝不想你去。”

心有点跳乱,阿弦问道:“为什么?”

崔晔道:“因为我不想你出事。”这句话他说的极为郑重,就像是绝不仅仅是担心,而是一种郑重的预言。

阿弦道:“就算那边十分凶险,也未必真的就会出事。”

“你听我说,”崔晔缓声道,“这件事派别人去处置,不管结局如何,朝廷自有判定,但独独你不行。”

“我、我不懂。”

“你该懂,”崔晔深看她的双眼,“因为你是女官。”

阿弦哑然。

虞娘子趁着两人沉默,送了茶上来,本要再说几句缓和气氛,但见两人都是一派肃然,竟不敢插嘴,仍静静退出。

虞娘子去后,崔晔才又说道:“水患引发的灾情,还会牵扯出更多,无家可归的百姓,加上贪吝成风的官员,迟早会激发出民变,处置不当,会引发更大的祸患,必定超出户部跟工部所能控制的范围。所以我私心里,绝不想你去。”

***

次日。

皇宫,含元殿。

阿弦入内参见,武后道:“许圉师说,你答应了去南边儿料理水患之事?”

阿弦道:“是。”

武后道:“你有把握处置好此事?”

“我会尽心竭力。”

“只是尽心竭力不够,”武后的声音略沉。

阿弦不解:“娘娘的意思是?”

武后淡淡道:“因这年水患频发,有些包藏祸心之人四处散播谣言,说什么是因为后宫干政,导致帝星昏暗,天神才暴怒降罚人间。”向来城府深沉的皇后,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怒极反笑。

一句“后宫干政”,若是她胡为倒也罢了,她为了这天下,殚精竭虑,费尽心思,天下却如此以报之:后宫干政,这种哓哓之声何时能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