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之鬼(1 / 2)

阿弦听了这个声音,惊得几乎把手中的毛笔扔了出去。

她跳了跳,转身看向身旁来人——确切的说,是来“鬼”。

而且是一个就算死了也不改其艳丽的鬼。

贺兰敏之立在阿弦身侧,略有些凌乱的长发在头顶用金冠绾住,两只眼睛依旧桀骜如昔,他身着粉白色的罩袍,上用黑色丝线绣着大幅团纹,如此真实而清晰。

如果不是确信他已经死了,阿弦一定会以为,这就是活生生的贺兰敏之。

“殿下?”阿弦瞪着敏之,瞬间竟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应对。

敏之却淡淡一笑:“干什么,你看见鬼了?”

阿弦觉着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殿下……”

敏之走到她的桌旁,看着桌边上的一枚小小地玉镇纸,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去拿,最终却仍是蜷缩回袖中。

“崔晔,该跟你说了吧?”敏之轻声问。

阿弦的心头一悸。

这一刻,阿弦回想那夜跟敏之的对话,才知道他那些话中的意思,以及那句——“已经晚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不知是凝聚了多少悔恨交加的心血在里头吧。

***

慢慢地将笔搁下,阿弦道:“是,阿叔都跟我说了。”

敏之长长地叹了声,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些百无聊赖似的,道:“这个人实在是多嘴,如此一来岂不是不好玩了?我还想着多吓唬你几次呢。”

阿弦愣了愣:“殿下!”生死性命,这哪里是能开玩笑的事?

敏之一笑,长袖垂落,看着阿弦道:“不过,知道你还肯为了我伤心,倒也是……意外之喜?”

阿弦欲言又止,眼圈早红了起来,定定看了他片刻,便又低下头去。

敏之也并没做声。

良久,阿弦几乎以为他走了,抬头之时,却见那一抹影子仍在彼处伫立,仿佛从不曾离开过,仿佛会一直都在那里。

定了定神,阿弦问道:“殿下既然知道夫人有孕,为什么还要任性胡为?卫国夫人的后事……”

不等她说完,敏之脸色一沉,哼道:“那个人……从不值得我敬爱。”

阿弦语塞,决定避开这个话题:“但是,总该为了小孩子想想,何必非要惹怒皇后……”

敏之道:“纵然我不如此,她难道就会放过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或者……她本来已经忍无可忍了,这不过是她借口发作的由头罢了。”

阿弦摇头:“当初殿下甚至行刺过皇后,她还命人压下此事,并未为难,怎会忽然要置你于死地?”

敏之哈哈笑道:“小十八,你实在是太不懂皇后的心了,你以为她是维护我吗?”敏之的面上透出嘲讽之色,“她只是在维护她自己而已,如果人传出去,说外甥行刺姨母,你说她能摘的干净么?”

心怦怦乱跳。阿弦道:“我听人说,皇后发配殿下去雷州,也只是权宜之计,只是想磨一磨你的锐气而已,事后仍旧会传你回来,那么……那场火又是怎么回事?”

敏之淡淡道:“那场火,自然是皇后派人杀人灭口,永绝后患了。”

望着阿弦惊呆的模样,敏之笑道:“我不过是玩笑,你怎么又当了真了?”

阿弦却不知这句到底几真几假。

***

阿弦寻思之时,敏之忽然道:“你方才急匆匆地是想干什么?”

阿弦这才又想起先前要做的事:“我要写一个奏折。”

“什么奏折?”敏之复又笑起来:“你心爱的陈基哥哥终于如愿以偿地攀到高枝儿了,你可别去给他把这千辛万苦搭起来的巢给拆了。”

阿弦微怔。

敏之又道:“我方才看你偷听那两人谈话,脸色很不好,总不会你也像是那等俗世的小女子一样,喜欢争风吃醋?”

阿弦道:“我没有那等闲心。”

敏之问:“那是想干什么?”

阿弦咬牙切齿:“一个字,钱。”她气恨恨地握住了毛笔。

敏之在旁,看阿弦在奏折上一笔一划地写下的字,就好像看到荷塘里的青蛙一个个跳到荷叶上翩翩起舞。

“你想……”敏之好不容易从她那惊为天人的字迹上清醒过来,也弄懂了她这折子上的意思,“小十八,你可不要自寻死路。”

阿弦低头吹那折子上的墨渍,好让它干的快一点:“为什么是自寻死路?”

敏之眯起双眼:“那可是皇家,一个个都是无情无义,冷酷决然的人,先前因你能干,替她办了件可心的差事,才略得了她一份欢心,但这次若在她头上动土,只怕她第一个就不饶你。”

***

崔府。

崔晔出城南下,对府中及对外的理由,是要去寻访孙老神仙治病。

其实就在阿弦所见崔晔吐血的那一幕后,崔晔的确是病倒了。

宫中特意派了御医出来给他诊治,御医们会诊后,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集体如丧考妣。

当着崔府家人自不好多言,只绞尽脑汁安抚了几句。

其他几位回宫,向武后说明诊断的结果,据太医所言乃是“心力交瘁”,气血不调,需安心静养。

自从从羁縻州回来后他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二圣听闻,大为悯恤,便特许崔晔不必参与朝礼政事等,暂且于府中静养。

忽然传来一个消息,说是孙思邈在括州一带出现,因怕来回赶不及且又生变,这才车马起驾。

尽管孙思邈并未遇见,但是不可讳言,这次崔晔回来,脸色比先前离开的时候要好多了。

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虽然鞍马劳顿,但他精神尚佳,拜见了老太太跟卢夫人后,两人看着他康健平安的神情举止,始得安慰。

可毕竟是赶了长路的,忙叫人陪着他入内休憩。

卢夫人疑惑道:“果然晔儿看着好了许多,怎么又说没遇到老神仙呢?”

崔老太太道:“兴许是遇上了,只是怕说出去反而给老神仙添了不便。”

卢夫人欣喜:“定是如此。不然的话,怎可能一出去,病就即刻好了呢。”

老太太笑道:“可不是么?就好像原本丢了魂儿了,这出去走一走,就把魂儿也叫回来了。”

两人正说,便听到“汪汪”两声,从外传来。

这府内从不养狗,卢夫人先吃了一惊:“什么声响?”

崔老夫人道:“这莫不是狗子在吠?说起来,方才晔儿来拜的时候,我看到他身后门口上仿佛有个狗头在探头探脑的。”

卢夫人一心留意儿子去了,哪里会在意什么狗头,忙道:“我出去看看。”

卢夫人出外一瞧,果然见一条黑狗从廊下飞奔而过,看起来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把卢夫人吓了一跳。

她的随侍丫头们忙叫道:“哪里来的野狗在这里乱跑,还不快点拉出去打死,吓到夫人了。”

门外一名小厮闻听,忙来到:“这是大爷带回来的,先前跟着大爷回屋,不知怎么又跑回来了,我们这就带回去。”

卢夫人听说是崔晔带回来的,心念一动,忙道:“你们且停一停。”

众人不敢动,卢夫人问道:“这狗子,是不是叫玄影?”

底下人还未回答,玄影已经蹲在地上,抬着头,“汪”地向着卢夫人叫了声,仿佛在答应。

那小厮才道:“这是十八子……咳咳,小的该死,这是女官大人的那条狗,的确是叫玄影。”

卢夫人挥挥手令他们去了,自己望着玄影,心道:“莫非是正好遇见了阿弦?又怎会把这狗子也带了回来?”

就在她沉吟之时,玄影摇着尾巴走到跟前儿,仰头舔了舔卢夫人垂着的手。

卢夫人吓了一跳,才要尖叫,却见那黑狗只是仰头望着自己,并无其他动作。

卢夫人惊魂未定,吩咐左右道:“它想必是饿了,去给它找些吃的来。”

玄影听见“吃”,高兴地汪汪数声,尾巴乱摇,这下儿卢夫人也被逗乐起来:“你果然是想吃东西了?”

正丫头捧了些点心之类来,那边廊下也随着走来数人,正是韦江跟韦洛两人,远远地听到犬吠,二女也甚是惊疑。

等到跟前儿,猛地看见卢夫人脚下这黑黝黝的东西,两人大吃一惊。

韦洛道:“这是什么?”

韦江叫道:“夫人小心!”

玄影受惊,往前窜起,正好撞在一名丫头腿上,那丫头惊呼一声,手中点心散乱一地,玄影趁机叼起其中一个,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卢夫人目瞪口呆,忙又唤了一名丫头道:“快去看看跑到哪里了,别叫它惊吓了老夫人……”

见那丫头要去,又急急叫住,嘱咐道:“对了,千万不可伤了这只狗儿!”

此时其他的侍女把地上狼藉众物一一捡起,韦江跟韦洛来到近前,韦江道:“府里哪里来了这样一只狗?夫人可受惊了么?”

卢夫人道:“不碍事,这是你们表哥带回来的,虽看着有些不起眼,倒是个机灵通人性的。”

韦洛道:“表哥怎喜欢这种丑丑的狗子?现在人家都时兴那种长毛雪白狮子球般的狗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