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之说罢,阿弦却听不见外头有脚步声,走到门口往外一看才吃了一惊。
原来从门外廊下,有两道人影正往此处走来,一高一矮,身后跟着数名随从,都是宫装。
这来人,竟是太平公主跟沛王李贤。
阿弦一惊之下便迎了出门,那边儿两人也看见了她,太平先加快步子赶了过来:“小弦子!”见她要行礼,便先拦住了。
李贤也走到跟前:“十八弟,向来可好?”
阿弦见他们两人身上带雪,便道:“多谢殿下,还请里头说话。”
请了两位殿下进内落座,又亲自给他们两人端了热茶,阿弦才问道:“怎么殿下们竟到部里来了,可是有事?”
李贤听她询问,这才转开目光看向太平,太平道:“先前你去江南,直到回来,这么长的时间里不曾见面,心中实在想念,本来想叫你到宫里去陪我说话,母后说这样不好,毕竟你现在是朝中臣子了。”
李贤接口:“原先她想去怀贞坊,只是毕竟不知你何时回去,还是来这里方便些,你不怪我们来的贸然吧?”
阿弦道:“殿下说哪里的话。”
李贤一笑,目光从她面上移开,打量屋内的布置,却见就如寻常的办公房间一样,并没什么特殊,只是在桌上有一个朴拙的白瓶,里头放了一枝有些干枯了的梅花,虽然枯萎,却仍有淡淡地香气弥漫,沁人心脾。
***
说来也怪,自打他两人来到,敏之便一直都在阿弦身后,并不去靠近李贤跟太平,也并不出声,比之先前的聒噪,简直安静的可疑。
这让阿弦不大自在,总觉得是被他窥视着一样,背后隐隐发寒。
偏偏太平道:“你是不是早也知道了表哥的事?”
阿弦一震:“啊,是,已经知道了。”
虽事情过去了一段时间,太平的双眼仍是红了起来,道:“我至今仍有些无法接受,无法相信表哥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阿弦很想回头看一看敏之脸上是何表情,却只能按捺端坐。
太平道:“原本要处罚表哥之时我本求过母后,只是母后说,因表哥所做实在过分,便罚他去雷州待一段时候,等过几个月后再召他回来就是了,想不到,路上偏又出事。”
敏之被摩罗王附体之时虽曾不利于太平,但毕竟是从小儿陪她玩耍的最喜欢之人,提起来,太平又潸然泪下。
阿弦身后敏之仍不做声,若非那淡淡寒气依然,几乎以为这鬼已经走了。
李贤正起身去打量那瓶中梅花,闻言回头道:“这便是天有不测风云,又有什么法子?只是你不可再哭了,若是等会儿回宫,母后看见你眼睛发红,必然又要问起来,岂不是连累人么?”
太平听了,吸吸鼻子道:“我就是忍不住。之前几次做梦都梦见表哥,一想到再不能见到他了……真是可怜。”
阿弦见太平泪眼汪汪的,带着哭腔,心中不忍,同时也掀起她心中感伤,便取了一块儿帕子,走到太平跟前儿递了给她:“殿下节哀,擦一擦泪。”
这会儿便回头看一眼敏之,却见他贴在墙边立着,身形却是若有似无,仿佛置身在浓雾之中,不似之前那样清晰。
正不知究竟,太平接了帕子,吸着鼻子闷声道:“有一件事你定然是不知道的。”
阿弦便问何事,太平道:“杨尚原来有了身孕,是表哥的遗腹子。”
阿弦听她指的是这个,不禁又看向敏之,然而这回,敏之的身形更淡了,阿弦一时忘了太平,只顾盯着敏之看,却听他“唉”地长叹了声,凭空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阿弦大惊,心中竟有种不安之意,忙上前一步。
眼前光线一暗,却是李贤走过来拦住了她问:“你怎么了?”
原来李贤虽然是站在梅瓶旁边,实则时时刻刻打量着她的举止神情,早见到她举止有异,李贤当然想不到她在看什么,只是出自本能过来照料而已。
阿弦站住脚,目光环顾屋内,果然不见了敏之,她勉强道:“我只是……太过诧异了。”
这会儿太平也起身道:“是呀,谁也想不到,不过母后却很高兴,还特意召了杨尚进宫,安慰让她好生养胎,说她肚子里的小孩子将来前途无量呢。”
阿弦自不知此事,听太平这般说,心里倒也替敏之觉着安慰。
李贤见她唧唧喳喳地只说敏之的事,又看阿弦脸色不对,还以为阿弦不喜欢听此事,便故意转开话题道:“你怎地一见面,就说这些令人心里难过的?”
太平道:“我在宫中也没有人能说这些,何况小弦子之前也跟过表哥,该不介意我说这些的。”
阿弦点头:“是,多谢公主告诉我这些才是。”
太平擦了擦泪,举手抚在胸口:“其实我还要多谢你给了我这个护身符,自从戴了这个,我自觉心安多了,更是再也不曾见到什么古怪的东西。”
阿弦一笑:“对殿下有用是最好不过的。”
李贤对太平道:“你去喝一杯茶缓缓神。”
太平依言走开,李贤轻轻拉了拉阿弦的衣袖,两人走开数步,李贤才悄声问道:“那天,因事情紧急我也并未多想,后来才听说此物是窥基法师给你的……天下也只此一件,你把它给了太平,自己呢?可有没有妨碍?”
阿弦道:“殿下放心,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李贤也知道自己多此一问,凝眸看了阿弦片刻:“罢了,也是我乱担心而已。”
阿弦觉着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说不上来,便问:“殿下怎地在此时回京了?”
李贤还未回答,旁边太平道:“太子哥哥病的有些不好,说是要见贤哥哥,母后才派人把他叫回来的。”
入冬之后,太子李弘的病情反复,近来越发重了,御医们束手无策,暗暗地甚至有些流言四起。
李贤补充说道:“我昨日已经探视过太子哥哥了,今日再陪他一日,明天就回雍州了。”
阿弦道:“时气不好,殿下也要多留心身体。”
李贤笑容乍现,道:“知道了,我会的。”
两人又略坐片刻,知道户部不比家里,阿弦又且有正事要做,不好多耽搁,便双双起身。
临出门之时,阿弦叫道:“殿下。”
李贤对上她的眼神,便往回走了几步:“怎么了?”
阿弦道:“殿下,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同殿下说。”
李贤道:“你何时也学的这般谨慎小心?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阿弦对上他温和询问的双眸:“殿下……虽宅心仁厚,但也不可尽信身旁之人,尤其是……”思来想去,把心一横:“总之,殿下身边儿宠信之人中,有个奸佞小人,殿下你、还是及早远离此人最好。”
李贤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愕然之余,脸上泛起微红,竟脱口道:“可是崔师傅跟你说了什么?”
阿弦愕然:“什么?”
李贤一看她的反应,就知道绝非崔晔,顿时越窘。
两人相对,十分尴尬,幸好太平叫道:“你们两个又有什么瞒着我的体己话?”
李贤才反应过来:“就来了。”回身要走,又转头看向阿弦,眼神闪烁:“你所说的这人,我会留意……”含混应了句,便同太平离开。
***
阿弦看着李贤离去的身影,轻轻一叹。
她又放眼院中廊下各处,却都不见敏之,只得返回,仍埋头处理公务。
不知不觉已是晌午,腹中略觉饥饿,阿弦掂着拣出来的一分公文,放在旁边。
正要出门觅食,才开门,便见门口檐下,敏之悄然无声地立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