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匆匆地吃了早饭,将出门时,康伯也正收拾妥当,站在门口等候。
天寒风急,雪厚地滑,阿弦有心不让他跟着,康伯却道:“我送你去户部,自会回来。”这倔老头竟是不容分说。
出门之后,放眼四处,白茫茫一片,阿弦跺跺脚,靴子上沾了一圈儿的雪,从家里到户部,只怕就湿透了,所以虞娘子又给她备了一双换用的,在背囊里。
阿弦喃喃道:“改日我也要买两匹马了。”
虽然这房子不必她出钱,且日用的种种物件儿许圉师林侍郎等几乎都送齐了,但毕竟置买奴婢又花了些,且家里增添了人口开销也更大了,这时候再买马匹,似乎有些太奢侈,阿弦始终舍不得。
康伯在旁听的清楚,一笑摇头。
两人走出街口,沿着朱雀大街往户部的方向而行,一路上倒也热闹,百姓们纷纷拿着笤帚扫雪,又有若干孩童们,因见下了这样大雪,便乐得出来嬉戏玩耍,甚至滚雪球打雪仗等。
阿弦因想着昨夜所梦,心情不免沉重,她原本是个爱闹之人,此时却无心观光,只埋着头踯躅而行。
正走中,身后康伯闪电般抓住她的肩头,往旁边一拉。
与此同时,一枚雪球擦着阿弦脸颊滑了过去,前方一个惹事的孩童叫道:“啊……对不住!不是有心的。”其他孩子则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康伯早看出她失魂落魄:“你怎么了?”
阿弦呆呆看了他片刻:“我……”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想要去找崔晔,把昨夜所梦跟他说个清楚,但是……
不由自主抬手,在唇上抚过,阿弦重又低头:“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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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之前国库告急,虽然利用阿弦的法子,裁减节省了宫廷的开支用度等暂时应付了江浙的灾情,但这也并非长久之计,尚书省早颁了二圣旨意,责令户部设法调度,尽快恢复国库充盈。
何况目前接近年下,除了仍要留意灾区的情形外,更要应付百官的薪俸奖罚,城中的庆典项目、开支,皇家的祭祀,设宴等种种,因此这段时候竟成了户部最忙碌的时刻。
就在这一个人要当十个人用的时候,偏又出了一件事。
户部专理财政的度支郎中,忽然“精神失常”了。
这让许圉师大为震惊,惊愕之余甚是担心,同时又越发地焦虑数倍。
度支郎中姓蓝,原本是个极为精明强干之人,堪称许圉师的左膀右臂,在户部已经做了十一年,从最小的给事一路升了上来,可谓步步踏实。
在蓝郎中“发病”之前,还在跟许圉师商议如何“节其流,开其源”的重大举措,如今居然“失常”,又是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候,怪道许圉师要跳脚。
且这蓝郎中病的也很是怪异,前一刻还好端端地跟同僚坐谈,忽然间便狂性大发,掀翻桌子,狂奔出门,左冲右突,就像是连身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户部特意请了御医来调治,却只说是脉象浮乱,是发了“狂疾”,动了金针,又开了几副安神宁气的药方。
起初服了两剂药后,果然是好多了,众人还以为药到病除。
可不过半天的功夫,蓝郎中又病发起来,这一次却比先前越发严重,见人就打,且厉声高叫:“我是有功之人,为何杀我?”
或“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等等不经言语。户部吓倒一片,只得有将蓝郎中送了回府,让御医前去看护。
阿弦自然也听书吏说起此事,只是无暇细想,蓝郎中一倒,户部比先前更忙数倍,晚间竟有半数之上的官员要迟归,而许圉师因为年高,又且心火旺盛,竟也病倒,勉强撑了两日,终于被抬了回家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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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过于忙碌,而敏之又始终不曾出现,阿弦一时也没来得及再去为那夜所见费心伤神。
是日夤夜,数人好歹完了公务,往外而行之时,一人道:“也不知蓝郎中近来如何了,只可惜我等也忙的分身乏术,竟不顾去探望他。”
另一人道:“可惜他素来何等干练能为的一个人,怎地忽然发了如此狂病,有些蹊跷,我想这种无缘无故而来的病症,是不是撞克着什么了?”
众人都摇头,又有胆小的吐舌道:“这黑灯瞎火的,何必说这些恐怖之事?罢了罢了,平安大吉。”几人出门,分别被他们家人小厮等接了回府。
阿弦跟在后头,跟一名同僚告别,望着黑洞洞地门口,其实心里也是有些恐惧的。
前两天她夜归的时候,虽有康伯跟玄影陪伴,却到底也撞见了四五个孤魂野鬼,每当那时候,玄影都会原地乱叫,倒是惹得康伯侧目不明,以为这狗疯了,阿弦也不好跟他解释。
幸而阿弦早练出来了,就算那鬼当面盯着她瞧,也能镇定自若面对,当然……心里如何,则一言难尽。
毕竟不是每个现身的鬼灵都是平头整脸,似贺兰敏之一般……
想到敏之,阿弦不由又叹了声,环顾周围,心里竟有几分惦记:不知他到底去往哪里了。
总不会是……那夜让自己见了所见,便自超度去了?
一想到敏之或许“不告而别”,心竟揪了揪。
只听“汪”地一声,是玄影跑了出来,摇尾迎接,阿弦俯身抚摸它的头,问道:“康伯呢?”
却见今夜竟不见康伯,阿弦只当他是有事,或者毕竟年高身子不适,便也罢了,同玄影沿着墙边而行。
玄影随着小跑了片刻,忽地叫了声,往前疾奔。
阿弦吃惊,这样黑漆漆的长街,有玄影作伴到底要心里安定些,如今它竟要跑?阿弦不知玄影如何,忙撩起袍子撒腿就追。
不料才跑出十数步,就见玄影站在一辆马车旁边。
阿弦一愣,玄影向她叫了声,纵身一跃,竟自己上了车辕。
阿弦目瞪口呆,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这是……”
这车上却并无铭牌,车夫看着也很是眼生,但却十分恭敬,垂手道:“大人请上车。”
阿弦道:“这是谁家的马车?”
车夫笑道:“您上车就知道了。”
以阿弦的性情本来绝不会“中计”,怎奈玄影居然如此自来熟,阿弦心头一动:“莫非是熟人?”
可这马车从外观看来甚是普通,不算太贵,乃是中等之家所用,且里头悄无声息。
阿弦试着唤道:“是……小桓?”如果是桓彦范跟自己玩笑,这种事他当然是做得出来的,阿弦咳嗽:“这样晚了,可不要胡闹。”
里头“汪”地叫了声。
阿弦啼笑皆非,把心一横终于跳上车。
推开车厢门入内,抬头看时,阿弦浑身皮肉跟着一紧,感觉身子在瞬间绷紧僵硬,仿佛变成了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