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王李贤。
一大早儿,宫中传召,沛王李贤正欲进大明宫。
敏之见机不可失,当机立断,不计一切,撞入李贤贴身侍从的身上。
***
李贤回想经过,叹道:“我当时正欲进宫,忽然随侍拦住我,说什么他知道你出了何事。”
一听跟阿弦相关,李贤即刻上心,便问端倪。
“侍从”道:“她被人封魂在崔府后花园的那棵牡丹之中。如今宫里派人要铲除这牡丹,牡丹一旦被除掉,小十八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李贤正在半信半疑,毕竟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熟悉的小侍从忽然说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话……且神态似乎也非比平常。
直到一声“小十八”,让李贤震惊。
李贤皱眉:“你……你怎么知道此事,你又如何唤女官为……”
敏之知道此刻时间紧迫,他并不隐瞒:“我当然知道,当初在府里我被摩罗王附身,是她拼命救了你跟太平,现在她能不能活,就看你了!”
敏之说罢便抽身离去,那侍从跌在地上,人事不省。
此时李贤道:“我昨日本就觉着你忽然昏迷,十分蹊跷,事关你的性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阿弦瞠目结舌。
李贤此举其实也甚是冒险,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快接受“还魂”之事,且是宫内传旨,他若横加阻拦,得罪了皇后,对他全无好处,若并非敏之示警而是有奸恶之人暗中摆布,那就无法可想了。
阿弦一则为敏之的义勇感慨,二则为了李贤的两肋插刀动容:“殿下为了我,这次只怕更得罪了梁侯,也许还会惹娘娘不快。”
李贤见她忧虑,一笑:“不妨事,只要你无恙,这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阿弦对上他真挚的眼神,虽然李贤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手足关系,但……体会到他的一片心意,仍是让阿弦熨帖不已。
四目相对,李贤缓缓抬手,把阿弦的右手握住:“以后可更要加倍留心,不能再如陷入今日这般诡异凶险的境地了。”
“嗯,”阿弦点头,扫了一眼李贤的手,心里略觉古怪,却又不忍此刻抽离,“多谢殿下提醒。”
李贤目光柔和看着她:“不用谢,可知能为你做一点事,我心里很高兴。”
望着她,沛王却想起方才未进门之前惊鸿一瞥、见到崔晔在她眉心印下的那浅浅一吻。
瞬间竟有些口干舌燥。
“阿弦,”李贤唤了声,“崔师傅……”
阿弦道:“阿叔?怎么了?”
李贤声音有些低哑:“其实没有什么,不过,前几日听了些闲言碎语,说什么,说什么崔师傅跟你之间……关系有些……”
这一句又提醒了阿弦昨夜所见。
以及崔夫人吩咐定亲的那一幕场景。
阿弦忍住恍惚之意,道:“是指的之前阿叔在怀贞坊留宿的事么?”
李贤有些尴尬:“嗯……”
阿弦笑道:“那夜我病的死去活来,人事不知,阿叔是为了照顾我才看护我整夜的,不知道怎地就会有奇怪的话传出来。其实并没什么。就像是这一次,我歇在崔府里,改日指不定又有什么人编排些更难听的话出来呢,其实真相又是怎么样呢?”
李贤面上渐露笑容:“说的很是,原本没有事,反被那些嚼舌的无端编排出来。”
阿弦笑道:“就是说,像是在床底下亲眼瞧见了似的。”
李贤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阿弦略微诧异,低头看去。
李贤察觉,忙松开手:“抱歉,我……一时忘形。”
阿弦笑道:“没什么。”又道:“不过,殿下还是快些进宫去吧,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怕梁侯会趁机在娘娘面前胡说八道,殿下早些进宫跟娘娘禀明实情,免得被梁侯乱泼脏水。”
李贤神情一凛:“你说的是。”他应了声,对阿弦道:“玄影我交给了虎奴,在前头疗伤你不必担心。你也好生休养,我禀明天后,再来看你。”
阿弦道:“我已经好了,待会儿就回怀贞坊,殿下若寻,去那里找我就是了。”
李贤笑道:“那更方便了。”
***
李贤去后,又有几个崔府的丫头跟嬷嬷进来,嘘寒问暖。
阿弦自恃无碍,但毕竟一天一夜不曾进食,也不曾“为人”,损了元气,当即要了些汤面,点心之类的吃了两口,便自出外。
因先前花园里闹得惊天动地,且不是寻常,乃是涉及宫中,自有些收尾之事要即刻料理,一时崔升跟崔晔都不见人。
问丫头,有说是在老夫人房中,有说是在照顾“梁侯”跟宫内来人。
阿弦念着玄影正要去寻,却见前方门口那神秘男子的淡黄衣摆一拂而过。
***
崔夫人宅院之外。
阿弦站在夹道门的竹丛后,伸长脖子打量,见那人站在宅院之外的一棵紫薇树下,手中握着一根枯木树枝,在头顶树梢处轻轻一挽。
若是寻常之人看了,自不明白他凭空做如此动作是为何故。
但在阿弦所见,却是他从那紫薇树的梢头上挽住了一道极细的雪亮的丝线,丝线在阳光下轻轻飘荡,犹如很细小的蛛丝般,居然是飘入了崔夫人的上房之中。
阿弦吃惊,几乎没忍住跳出来,那青年男子挽着蛛丝,忽地回头往阿弦的方向一笑。
虽然他不曾出声,阿弦仍是知道他已发现了自己,索性走了出来:“先生。”
青年男子微笑:“你能看见我拿的东西?”
“是指的上头的蛛丝吗?”阿弦问。
青年男子笑道:“蛛丝?哈,倒也有些相似,不过这并非蛛丝。”
“那是什么?”阿弦不解。
青年男子轻轻一挥枯树枝,上头的“蛛丝”瑟瑟发抖,竟像是活的一样,阿弦睁大双眼。
男子道:“你跟我来。”他转身,擎着这树枝往前而行,却见那“蛛丝”越过院墙,消失眼前。
他在院门外站住:“你帮我一个忙。”
阿弦问明如何,便先跑到院中,外头男子道:“接好了。”话音未落,那树枝便扔了进来。
阿弦眼疾手快,一手接住,那黏在树枝上的“蛛丝”荡了荡,竟然未断。
此时男子走了进来,接过树枝,道:“你不要小看了这个,这是降龙木的树枝子,我先前在花园里走动的时候,正好儿看到他们家里有,不然的话,今日还不能成事呢。”
“降龙木?又成的什么事?”阿弦眨巴着眼。
男子呵呵不答。这会儿有两个丫头听了动静出来,见是阿弦,便道:“女官无碍了,恭喜!”又问:“这是……”
阿弦道:“是天官的朋友。夫人呢?”
丫头们忧虑:“夫人先前受了惊吓,又犯了头疼之症,在里头卧床不起呢。”
阿弦道:“请了大夫了么?”
“是老症状,近来不知怎地犯的格外频繁,有现成的药丸,已经吃了两颗。”
另一个低低道:“必然是因为操心大爷的亲事……”
阿弦正发呆,男子摇晃着手中的降龙木,往内走去。
两个丫头也忙跟上,窃窃私语:“他拿着一根树枝子干什么?”那降龙木上黏着的蛛丝,他们当然看不到。
青年男子进了堂中,树枝上的蛛丝越缠越多,阿弦在旁看得惊心,又不敢做声。
内室的帘子搭起,青年男子的脸色有些肃然,迈步入内,却见夫人果然闭眸卧在榻上。
阿弦目不转睛,顺着那飘动的蛛丝看去,顿时悚惧,——原来那蛛丝的一端,居然结在崔夫人的眉心!
细如牛毛的银丝消失在眉心之处,竟像是长在了里头,或是从里长了出来一样。
男子向着阿弦比出一个“嘘”的动作,持着树枝往前,谁知夫人的贴身丫头放心不下,便道:“不可靠近夫人身旁。”
如此一声,那银丝忽然扭动起来,仿佛受惊挣扎。
银丝牵动,榻上崔夫人皱眉,木讷而断续地说道:“韦江,韦江品貌端庄、甚好……结亲,天作之合……”
没头没脑地几句话,有些含糊,两名丫头都没有听清,还以为夫人不适,双双上前照料。
青年男子喝道:“拦着碍事的人!”
阿弦因听见崔夫人那句话,魂惊魄动,闻言不作二想,忙上前将两名丫头挡住。
电光火石间,男子一手持着降龙木,一步往前,右手二指探出,抵在夫人眉心,口中低低喃喃,竟是听不懂的言语。
他低语数句后,手指略微用力,阿弦听到“吱”地一声,与此同时那银丝自崔夫人眉心弹出,末端淡粉色扭动如虫。
男子冷笑,降龙木一点,右手虚空一划,那物便消失在木枝之上,而那些银丝在瞬间都化成雪色一片,仿佛薄茧,裹在木上。
“咳,”一声咳嗽,是崔夫人醒了来,尚未起身便叹道:“怎地忽然这般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