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虽然是虚幻的,然而倘若做了一个好梦,就连心情也都随之快活起来。
何况对阿弦而言,那些并非只是虚幻而已。
也幸而是做了这梦,才让她暂时忘怀身处的是如何的地狱。
不然,几乎不知要如何度过。
——当被人抱入怀中的时候,阿弦仍是沉醉在梦境中未曾醒来,只是觉着那怀抱温柔而可靠,甚至并没有让她产生丝毫的不安,更不曾觉着有什么异样。
她只是下意识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头在对方的怀中蹭了蹭,复又沉沉地昏睡过去。
本已颠颠簸簸地赶了一天路,又在寒风冰雪中腾挪跳跃地周旋半夜。
最后跟无愁主交手,耗尽内力不说,又受了伤,是以阿弦此刻的“睡着”,并不是单纯的休息,而是身体精神无法支撑而陷入了半昏迷中。
那人却仿佛抱着珍宝般将她小心拥在怀中,用宽大的披风严严实实地将她的身体遮盖妥当,甚至头脸也都兜住,免得门外的风雪惊扰到她。
***
一边是冰天雪地,一边,却是另一重春日世界。
桃林之中,依旧歌舞升平,熏风漫漫。
就在萧子绮同那孩子说话的时候,有一人走到萧淑妃身旁。
这人修眉朗目,气宇不凡,居然是年青的高宗李治。
李治问道:“怎么一个人,子绮呢?”
萧淑妃含笑一指:“不是在那里么?”
李治转头看时,却见萧子绮正在跟一个孩子说话,因被他挡着身形,竟看不清楚是何人,只见身形矮小。
李治问道:“子绮怎么跟个孩子说的这样热络,那孩子是谁?”
萧淑妃道:“殿下怎么不认得,那是萧家的小神童呀。”
“啊……是崔玄暐。”
李治笑道,眼睛一亮,同萧淑妃也一块儿走了过来。
此刻那边儿,萧子绮正说道:“……原来你已开始习武了,那……你想不想多学一些?”
李治来到的时候只听见末了一句,因笑问:“你们在说什么?”
小小地崔晔早就起身,向着李治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李治负手打量着面前的小小少年,见他生得眉清眸正,斯文可爱,不由赞道:“崔家一门之秀,都在玄暐的身上了。”
崔晔仍是认真地回答道:“太子殿下过誉了。”
李治见他回答的头头是道,毫无寻常孩童的顽劣忸怩,不由很是惊讶,眼中流露赞赏之色。
萧淑妃却笑对萧子绮道:“你看看人家,再瞧瞧自己,可羞愧么?”
萧子绮笑说:“我又羞愧什么?”
“让个孩子比下去了,竟还不觉着羞愧?”萧淑妃打趣说道。
萧子绮不以为意地笑:“他有他的好,我有我的好,怎说比下去了。”
李治从旁笑道:“说的不错,子绮天生聪明玲珑,又是这般年纪,风流贪玩些是人之常情,何必迫不及待地拘泥他。”
萧淑妃娇嗔道:“殿下怎么还纵着他?叫我说,快些正经给他安排个差事,好把他管束住了才妥当。”
萧子绮一怔,继而一笑,低头看向崔晔。
却见他仍是个正经不苟言笑的模样,萧子绮心头一动,反而冲他吐了吐舌,扮了个鬼脸。
崔晔的双眼陡然瞪大了些。
萧子绮见状,才哈哈笑了出来。
只听李治不以为意地说道:“子绮若要当官儿,以他的能耐,多少官随便他挑,只怕他看不在眼里。”
萧淑妃道:“太子把他夸到天上去了。以后越发有借口不用功,只拿这个说嘴了。”
萧子绮掸了掸衣裳上的花瓣,道:“朝上人才济济,哪里需要我一个闲人,我不如还落得自在些,你说是不是,玄暐?”
李治跟萧淑妃闻听,不由都看向崔晔,想看他如何回答。
崔晔微微蹙眉,略一眨眼,便朗朗道:“《礼记》里说,‘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他一气儿背了这段,方正色又道:“所以按照古人所说,公子‘格物’在先,致知在后的做法,并没有错,也是正理。”
三个人耳闻目睹,都惊怔而意外地望着这孩子。
半晌,萧淑妃叹道:“真真难以想象,小公子竟然给你的浪荡行径找了如此正经了得的一个借口。”
萧子绮却点头道:“哪里是借口,这才是真知灼见。”
望着崔晔的眼神,不免减了先前的戏谑之意,多了几分凝重赞赏。
萧淑妃见李治不语,因问道:“殿下,您觉着崔小公子如何?”
“出色之极,”李治方笑道:“照我看,这孩子……以后可以当我的姑爷了。”
“太子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萧子绮挑眉。
“怎么是乱说?”李治举手摸了摸崔晔的头,含笑问道:“玄暐,你可愿意?”
小小地崔晔仰头,星芒隐现的双眼望着面前的青年男子。
正在此刻,一阵东风吹来,撩的桃花树上的花瓣飞舞,刹那间就仿佛下了一场桃花雨。
***
粉红色的花瓣飘落,将那水嫩可爱的脸遮住。
更加听不到他的回答,或是否回答。
阿弦正在屏息静气地等待,见状着急起来,挥动双手想要将挡在眼前的花瓣扫落。
手却被人轻轻地握住,耳畔有个声音唤道:“阿弦。”
阿弦一震,就在瞬间,整个人从梦境回到了现实!
她睁开双眼,眼前所见种种隐隐晃乱。
终于看清,这好像是个有些狭窄而简陋的车厢,光线略显得阴暗。
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人就在身边,把她抱在怀中。
“……阿叔?”
阿弦瞪大双眼,不能相信。
方才还见着那可爱的七八岁的小小少年,满心荡漾着情难自禁的怜爱之意,几乎想去揉一揉他可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