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崔晔说罢,阿弦故意问道:“做什么别的?”
抬头对上她狡黠的眼神,崔晔心中陡然明了:“你……”
阿弦意味深长地笑道:“阿叔这般特意跟我解释,倒是显得心虚。”
崔晔本要斥责她,然而“心虚”两字入耳,不觉脸上越发红了几分。
当即起身道:“你好生安歇。”
阿弦听他改了口吻,忙拉住他的手:“真生气了?”
崔晔回头,默默地并不言语。
“我当然知道阿叔是正人君子,”阿弦忙道:“不过是玩笑的。”
见他如此,心里有些后悔口没遮拦。
崔晔目光闪动:“玩笑?”
见阿弦点头,他走前一步,凝视着她的双眸,俯身缓缓靠近过来。
阿弦不知他要如何,忙倾身避让。
却在刹那,崔晔说道:“我不觉着这是玩笑。”
阿弦愣怔,心底越发后悔,才要解释:“阿叔……”
冷不防,崔晔的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往自己处一转。
他俯身往前,压在那酥软香甜的樱唇上。
***
越吻越深,情势也越发紧急。
阿弦禁不住这个,往后倒去,崔晔的手在她腰间一揽,另一只手却扶住她的肩,才沐浴过的新鲜气息顿时将他萦绕其中,那只手竟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去。
他叫门的时候阿弦才匆匆跳出来,此刻只……
一直等崔晔出门,两扇门轻轻被带上,阿弦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往后一倒,脑中一片纷乱,想到方才的情形,忍不住低低叫了声,双手捧着脸翻滚到里间。
忽然身后被拱了拱。
阿弦大惊,以为崔晔去而复返,忙翻身坐起。
却见玄影立在床边,歪头打量着她。
玄影方才趴在床边,看两个人“舔来舔去”,倒也“习以为常”,一片淡定。
直到此刻,听见阿弦低声呻吟似的,不知主人怎么了,于是过来查看。
阿弦红着脸,在玄影头上摸了摸:“没事,我只是……”
想到方才所做种种,阿弦惨叫一声,放开玄影,重又往内滚了进去,顺便拉起被子,蒙头盖脸把自己遮裹住了。
玄影“唔”了声,凝视着被子里的阿弦,盯了会儿后,听见她呼吸声十分急促,然而……据它忠心耿耿跟随多年的了解,这并不是遇到了“坏事”。
于是玄影放心地退回,仍乖乖地趴在床前休养生息。
***
这一夜,阿弦满心满脑所想的,几乎都是那个缠绵入骨的拥吻。
次日早起上路,阿弦决定不理崔晔,故意一句话也不同他说。
崔晔倒也安静,且又叫人另备了一辆马车,不再似先前一般跟阿弦同车,而是一前一后分乘。
阿弦虽打定主意不理他,但却不解他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她本是想晾一晾崔晔的,谁知他竟主动“不理”她,实在让人气闷。
抱着玄影独坐车中,偶尔看一眼外头的润州城景。
润州还算是富庶太平,人物衣冠整齐,物品繁盛。
只是路边上时而见到一些衣衫褴褛的人,或蹒跚而行,或跌跪街头,还有些官差过来询问之类,不知如何。
阿弦不知不觉探身到车窗上,凝神打量,却听旁边路人道:“县令大人也该管一管这些流民了,都知道咱们这儿好,便都往这里奔来,里头万一有染了时疫的呢?为保万一,很该把他们都拦在城外才好。”
阿弦听了,心里明白,先前她选择往南边而去,走到半路就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可是当时她一来不想调头,二来,如果正有时疫,想必追踪的人更不会往此处来,反而安全。
没想到不过区区几日,流民已经涌到了润州。
阿弦正在打量,忽有一名孩童自路边跌倒,他本能地抓住身旁之人稳住身形。
那路人吃了一惊,见孩童身上肮脏,忙一脚将他踹开,骂道:“混账东西,敢来乱凑!”
这一脚,却正把那孩子踢在了车前,车夫急忙勒住马儿,却毕竟迟了。
马儿一脚踹去,那孩子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令人无法反应,阿弦忙跳下地,谁知窜出的太过着急,双足落地瞬间震了震,顿时牵的胸腹又隐隐做疼,即刻弯了腰。
阿弦顾不得,便去扶起那孩子,此刻路边上又有几个流民模样的赶过来查看情形,旁边路人道:“不要让他们靠太近,小心染了时疫!”
阿弦回头,却见竟是那先前踹人者,顿时怒道:“你为什么要踢他?”
那人道:“谁让他乱撞过来?我怎知道他有没有病?”又看阿弦抱着那孩子,他心里是有些胆虚的,却嘴硬地辩解叫道:“你也留神点,听说城里已经有人染病死了!”
此刻前面车上崔晔得知,也早停车下地,过来查看情形如何。
阿弦看着那受伤孩童痛苦不堪之态,正要让崔晔来看一看,眼前却忽地看见一幕令她魂不附体的场景。
这瞬间,阿弦叫道:“别过来!”
崔晔同她相隔五六步,闻言一怔。
阿弦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生生咽了口唾液,又叮嘱道:“别过来,阿叔。”
崔晔道:“怎么了?”
阿弦看看周围的流民以及路人,回头看一眼崔晔,终于把心一横道:“我……我要带这个孩子走。”
崔晔诧异,却错会了她的意思:“让我看看他伤的如何。”
眼见他又要往这里走过来,阿弦叫道:“不要!你站住,不许过来!”
崔晔虽不明所以,却也谨慎地止步,只望着她。
说时迟,那时快,阿弦用力抱起那孩子,跳上了马车。
其中一个妇人似是这孩童的母亲,哭叫着道:“你干什么?”
那几个流民见状,忙都聚拢过来拦住:“要将人带到哪里去,伤了人,不知赔偿治疗,是想干什么?”
阿弦道:“我要带他离开城里。”
这些人道:“难道是想一走了之吗?”
那妇人也哭道:“快把儿子还给我!”
崔晔在旁看到这里,眼神微变:“阿弦,到底怎么了。”
阿弦已将车夫赶了下去,她看看车厢里脸色发黄的孩童:“阿叔,你别跟着来。”又指着拦在车边的其他人道:“都让开。”
那些流民只以为她是歹意,正在闹中,几个官差闻声而来,流民们便把马儿伤人之事,阿弦却要把人带走等等说明。官差便对阿弦喝道:“干什么,还不把人留下,好生赔偿医治呢?”
阿弦见人越来越多,急得冷汗落了下来:“不能留!他得了时疫!”
这一句,却好似奇异的咒般,除了那孩子的母亲外,原本围在身旁的差人,流民,以及看热闹的路人都齐齐后退三尺远,只显出了一人,他仍立在原地未曾动过。
阿弦望着崔晔:“阿叔……我先带他出城,你千万别跟来。”
崔晔默默地看着她:“你想怎么样?”
阿弦道:“他……”她忍住心里将说出口的话,只道:“总之不能让他留在这里,多呆上一会儿,只怕更多一份危险。”
那孩子的母亲叫道:“求你带我一块儿走!”
阿弦点头,她便忙爬上了车。
这时人群中有人叫道:“不错,我就说着小贼像是有病的,快点把他弄走!千万别再叫他回来了!”正是先前把孩子踢到马前的那人。
阿弦道:“方才这孩子也碰到你了,难保你没事。”
那人目瞪口呆,周围的人却都“呼啦”一声,离他远远地。
那人大惊,忙道:“没有!他并没有碰到我!我发誓!”
阿弦道:“既然他没有碰到你,你做什么把他踢了出来,导致他身受重伤?”
那人语塞。
阿弦不理他,只又看了崔晔一眼。
终于不再多言,马鞭一挥,赶车往外而行,前方众人自动让开一条路,任由她扬长而去。
***
剩下这些人呆在原地,突然间,那被人指指点点的路人道:“那个孩子既然有病,那么这些人呢?县令大人应该顺势把他们一并赶出去!免得祸害整个县城!”
百姓们心中原本就有对时疫的恐慌,方才又见阿弦带走了那孩子,不禁越发张皇,听了这两句挑唆,便都红了眼道:“说的对,快把这些人赶出城去!”
官差们起初还能镇压维护,但群情激奋,竟无法相抗。
正在乱作一团之时,忽地听见一个声音道:“都静一静。”
这声音并不大,但却仿佛恰好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就像是在耳畔所说一样,刹那间,现场迅速地鸦默雀静。
崔晔走前一步,问公差道:“贵县大人呢?”
公差们早见他器宇非凡,知道非富即贵,便恭敬道:“我们大人今日有事正在城外。”
崔晔道:“此处这许多流民,可有安置之所?”
“有,不过已经人满了,容不下。”
崔晔道:“我方才经过前街,发现有一座寺庙非小,可以跟寺僧商议,暂时做容纳之所。”
“这……”公差们有些为难。
旁边有个百姓低声嘀咕道:“那是越王殿下亲许过香火的宝宁寺,如果让这些龌龊的人进去,弄脏了清净寺院,怕不就是死罪?”
公差也道:“我们县老爷先前倒是想过,但也是碍于这一节,如果开了寺庙,只怕越王殿下日后知道了会不高兴。”
崔晔望着缩成一团的十数个流民,对为首的一名公差道:“请过来叙话。”
那捕快忙上前,崔晔在他耳畔低低说了几句,公差脸色大变,忙后退一步,拱手行礼:“不知道是天、天……是您……实在是无礼了……”
崔晔道:“你就照我说的去做,若越王殿下迁怒,就说是我命你如此。”
“是是!”
捕快唯唯诺诺,忙吩咐手底下人,叫即刻带着这十几个流民,以及先前那些无处安置的众人一并前往宝宁寺。
在场的百姓们都不知如何,还不肯相信,远远地跟在公差身后追看。
公差们来到宝宁寺,那寺庙的沙弥见簇簇拥拥来这许多人,不知为何,忙请监寺。
那监寺起先还皱着眉头,好生不耐烦地想要赶人,待听了公差交代,当即变了脸色:“你说、是崔……”
“是。”公差道,“若不是那位大人,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来。”
监寺道:“稍等,我入内告知方丈,再做决定。”
当即这监寺进到寺庙,同方丈说明原委,不多时,便出来道:“我佛慈悲,方丈命僧人们紧急腾出了二十八间僧房,速速把人安置进来吧。”
那些围观百姓见状,这才心服口服,流民们见有地方可以栖身,竟还是在这极圣洁干净的寺庙里,和尚们又开始紧急准备粥饭衣物等,一个个也念诵阿弥陀佛不已,觉着再生有望。
眼见官差们将流民都一一安置在宝宁寺中,又派了大夫前往查探看护,有崔晔背后坐镇,一切都井井有条并未再生什么骚乱,比县令在城中主持的时候更加妥帖数倍。
事情都在掌控之中,崔晔才欲出城。
正有流民因知道是他出声发话,才得以来寺内安身,便纷纷跪谢。
崔晔本正要走,见状心中一动,便止步,因说道:“大家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当今陛下跟越王殿下就是了。”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什么这样说。
崔晔道:“陛下甚是关心时疫跟百姓们的安危,已三番两次命御医院加紧研制药物,也正在跟三省六部商议,不日就会派人来相助大家度过难关。而开放宝宁寺让你等安身,也是越王殿下的意思,越王殿下跟陛下是一条心,你们都是越王殿下的辖地之民,殿下自不会抛弃你们于不顾。”
百姓们受尽磨难,本已对朝廷颇有怨言,如今听他说的如此,不觉都信了,有的人甚至落下泪来,朝上拜谢,口称“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越王殿下千岁”等。
崔晔见已经传述了该说的,这才出了宝宁寺,也不上车,只骑马往城外赶去。
***
且说阿弦跟崔晔分头行事,赶车带着那害病的孩子和他的母亲飞速出城。
只听得车厢中孩童的母亲哭道:“公子,您是怎么知道小郎害病了的?他到底有没有救?”
阿弦无法回答。
原来,先前街头,在阿弦抱起那孩子的时候,眼前忽然见到这孩子发病垂死的模样。
当时在这孩子周围,也都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人,一个个脸色铁青,眼神呆滞,却也正是发病之态。
这种时疫,起因却是水患引起,从人体内滋生。
一旦发病,体感高热不退,内里五脏六腑却极冷,这样极冷极热的激荡之下,人的经脉血管会变得极为脆弱,是以会产生无故流血之状,很快心脉也会被摧毁无救。
最离奇的是,不知如何感染,有的人甚至并没接触过发病者,也同样被传染到。
所以阿弦在发现了这孩子是个即将发病之人后,绝不敢让崔晔靠近。
阿弦毕竟并非大夫,对医学脉理等一窍不通,之前以为这孩子被马儿踏伤,还想让崔晔帮看,何况如今她所知的也并非好事,又怎能回答这位母亲?
马车出了城,正飞奔中,却见前方一队人马十数个人迤逦而来,头前两名护卫见马车如离弦之箭,并不避让,忙上前喝止。其他人则都手按腰间刀柄戒备。
阿弦乃是赶车的生手,一时无法令马儿停下,更加无法改道,歪歪扭扭眼见便冲入这些人的队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