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武承嗣。
周国公虽然也并不十分待见武懿宗,但毕竟是“同宗”,且也有过交际的。
两人相见,武懿宗仍不忘挑唆:“殿下你可看明白今日我的下场,要引以为戒,切记。”
武承嗣只得答应着。
武懿宗回头看武馨儿,女儿虽然看着感伤,但……总觉着哪里少些什么。
武懿宗只得对陈基道:“以后,馨儿就全交给你照料了。”
陈基则仍是一副恭敬的样子,道:“请岳丈见谅,我本想跟馨儿一起跟随伺候,不过皇后竟然不许我离开长安,如今不能尽孝……”
武懿宗心里听不进这些花言巧语去,便只一笑。
他正要转身走开,就听身后武馨儿道:“爹。”
武懿宗以为女儿要再跟自己洒泪告别,不料武馨儿道:“那天晚上爹说,做女儿的就该为了爹死,是真心的吗?”
武懿宗一震,本能地看向陈基,心中怀疑是陈基暗中挑唆告密。
武馨儿道:“爹不知道吧?那天晚上,虽然被女鬼附身,但我仍是能听见看见你们的所作所为的。”
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武馨儿哭道:“爹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武懿宗无言以对,竭力仰头看了她一会儿,默默地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往前去了。
身后,武馨儿呜地哭了起来,陈基将她搂在怀中:“好了,不要哭了,我已经交代那两位官差,让他们好生照料岳丈了。”
武馨儿哭道:“那夜后我才知道,是夫君对我最好……以后我只有夫君了。”
陈基道:“现在知道也不晚。”一边安抚武馨儿,一边抬头扫了眼武懿宗离开的背影。
他的双眼是前所未有的炽亮,唇角一动,是个了然释然,又略带舒心的笑。
***
事后,狄仁杰,袁恕己,阿弦,桓彦范四人又坐在一起,说起此事。
桓彦范作为一个知道内情的人,笑问狄仁杰道:“御史,你当时祷念的时候,可有没有感应到什么?还是一味地自言自语?”
狄仁杰呵呵笑了两声,道:“实不相瞒,我虽然不似十八弟一样能看见,但是我也能猜得到,的确有‘人’在我旁边。”
“这是为什么?”桓彦范好奇地睁大双眼。
“因为,”狄仁杰笑看阿弦,道:“在我说话的时候,我看见自己呼出的气息结成了霜雾。我记得十八弟曾跟我说过,但凡有阴魂出现,一定会骤冷。所以我是十拿九稳的。”
袁恕己目瞪口呆,继而拍掌道:“妙的很!又可怖,又新奇,难能可贵的是你本没有小弦子的能耐,却比她做的还好呢。”
“这就不敢当了,我也不过是撞撞运气罢了。”狄仁杰笑着摇头。
袁恕己道:“先不要顾着互相吹捧,且告诉我,不是说侯府里没有人敢作证?怎么后来竟冒出一个证人来,这证人又是谁?难道不怕也被武懿宗杀人灭口?”
“怕,当然怕,所以才未敢表露身份,只是秘密作证而已。”狄仁杰回答。
袁恕己左顾右盼,见周围无人,便小声道:“那么此人到底是谁?不必也瞒着我们吧?”
桓彦范在旁笑的奇怪,却又怕袁恕己看出来,就拿了杯子跟旁边的阿弦道:“你怎么总是不吃?难道是在担心崔二哥?”
阿弦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去未来岳父家赴宴,乃是好事。”
这会儿袁恕己因问不出来,就回过头来,他打量着桓彦范跟阿弦:“不对。”
桓彦范问:“哪里不对?”
袁恕己道:“我琢磨着,怎么这一桌上,只有我好奇这作证的人是谁?如果是平时,你们两个肯定也要追问的,难道……”
桓彦范忙假装低头喝酒,阿弦咳嗽。
袁恕己眼神狐疑,忽然他心头一震想到了一个可能。
张了张口,袁恕己想要问是不是“那个人”,但看着阿弦的神色,却终于没有问出声来。
直到下了酒楼分道扬镳,袁恕己私下里问狄仁杰:“你的证人,是不是陈基?”
狄仁杰笑道:“怎么少卿猜是他?”
袁恕己道:“直觉而已。”
狄仁杰呵呵笑了两声,算是默认。
袁恕己叹了声:“虽然我也想是他……毕竟如此做才算良心未泯。但是我又觉着一定不是他。”
“为何不是?”
武懿宗是武氏皇族,虽然当初陈基娶武馨儿的时候武懿宗还未出人头地,但随着后来的青云直上,有些原先耻笑陈基的人渐渐回过味来,知道当初陈基那样的有为青年突然去娶姓武的女儿,一定会有他自己的用意,而他的这下注赌大小一样的婚姻,果然大大地赢了。
可也正是因为武懿宗是皇亲,注定了陈基永远不可能开罪他,更加不可能反叛他,因为只要反叛了武懿宗,直接等同反叛了皇后。
故而袁恕己曾笃定,什么人都可以作证武懿宗杀人,只有陈基绝对不可能。他毕竟是武懿宗的贵婿,已算是武氏皇族的人。
因此只要陈基一出头,只怕不是武懿宗先动手灭了他,而是皇后直接动手。
毕竟,如果陈基今日能反叛武懿宗,明日自也能反叛皇后。
所以袁恕己虽觉着是陈基做了那个关键的有力的人证,却又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提着自己的脑袋冒险。
开了春,迎面朱雀大街上吹来的风都带着温软的气息。
行人也一如既往的多,摩肩擦踵。
狄仁杰答非所问地说道:“你觉着小桓怎么样?”
袁恕己未懂他的意思:“小桓?极伶俐机变,年纪虽然小,我看前途无可限量啊。”
狄仁杰思忖了会儿,仍是笑微微地说道:“这话我也曾对天官这么说过,你猜他怎么回答我的?”
“崔晔?”袁恕己皱眉,心里却不明白狄仁杰怎么忽然把话题转到桓彦范,又复转到崔晔,如果是想引开话题,未免也做的太过生硬了。
狄仁杰点点头:“当时天官跟我说,士则乃是恩荫出身为官的,算来是圣上的勋卫,虽然官职在你我之下,但论起跟皇家的亲近来,只怕还在你我之上。”
袁恕己起先一头雾水,但心里细细琢磨这句话,忽然如雷轰电掣:“你的意思是说……小桓是陛下的……”
适当噤口。袁恕己深深呼吸。
从认识桓彦范到现在,彼此相处所说的话等等……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奔腾而过。
可倘若自己领会的意思是对的,那么,倒是可以解释了,为什么武懿宗的案子会忽然间来了个大反转。
***
陈基当然不敢反叛武后,以此类推,也当然不敢反叛武懿宗。
如果要他跟武懿宗“反目”,只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关键人物武后。
除非是武后的首肯。
否则陈基胆敢轻举妄动,的确跟把提着头往刀刃上放没什么两样了。
且说阿弦被桓彦范推搡着吃了两杯酒,进府之后打着好几个哈欠。
她半闭着眼,迷迷糊糊低头耷脑地走进门,才要扑倒在床上睡过去,就听得有个久违的温柔的声音道:“阿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