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偶生怨(1 / 2)

对崔晔而言,就算是当初在羁縻州落难,都比不上先前站在大明宫外的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只是一门之隔,一墙之隔,他明明知道阿弦就在里头,但却不知道她会发生什么。

不知她是生,是死。

但如果她遇险的话,他也丝毫无能为力,只能淋着雨静静地站在夜色之中宫门之外,什么也不能做地等待一个结果。

所以才会如此动怒。

他知道阿弦虽然从小跟着朱伯,但心里却是个渴望亲情的孩子,从带她回长安后这些日子他冷眼旁观,见她虽然并不经常进宫,然而言谈举止里,却流露出无法隐藏的天真而单纯的喜悦。

崔晔比阿弦大许多,他知道的李贤跟武后,并不仅仅是阿弦所以为的父亲跟母亲而已,只是他不敢、也不忍对阿弦说。

但心里仍是忍不住为阿弦担忧,生怕她太过依恋这种亲情,依恋太过,受伤也会更甚。

今夜,之前的种种隐忧终于无法遏制,冲口而出。

***

只是,这些可能会伤到阿弦的话说出之后,崔晔却又有些后悔。

虽然老朱头从小儿到大仔细照料,但对阿弦而言,她一直都觉着自己是无爹无娘的孩子她经历了很多很多不该经历的艰难折磨,离奇苦痛。

崔晔很想她能够得到些弥补,至少……被该爱护她的人爱护着,得到本该属于她的温暖关切。

他希望看到她能一直都露出欢颜(虽然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今晚上这种生死不知的情形,实在是吓到了他。

阿弦脸上的神情,让崔晔有些无法面对。

然后她问:“你是在跟我说,他们……并不是真心的对我吗?”

崔晔暗中握了握手,让自己保持冷静,他试着让自己用不伤人的方式表达明白:“我只是提醒你,他们虽然是为人父母,但……”

“但他们更是皇帝陛下跟皇后娘娘对吗?”阿弦不等他忖度说完,就接口道。

崔晔喉头一动:“是。”

阿弦的声音有些提高了:“难道阿叔以为我不知道吗?”

崔晔眉心微蹙,并未说话。

两人进房的时候,那只小猫儿就蜷缩在床边,听见两个人的动静便跳起来,轻巧地跳到桌上,蹲坐着,乌溜溜地眼睛打量着两人。

却没有人分心理它。

阿弦语气坚决,道:“我当然知道,而且还很清楚,从皇后让我认卢家做义女的时候,我就更清楚了。”

她这样仰头看着崔晔,一边说,泪一边从眼中跌落:“这个还用你来提醒吗?”

崔晔忽然觉着心头一痛。

生平第一次觉着词穷:“阿弦,我只是怕你、受伤……”

阿弦吸吸鼻子:“我先前本来想去找阿叔商议的,又怕深夜去找你,传出去又要引出别的事,所以才要自己进宫的。”

这一次轮到崔晔意外。

在他沉默之时,阿弦道:“我这时侯进宫,不是为了讨谁的好,也不是想谁想的无法自制,我始终很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从来没有忘过!”

“阿弦……”崔晔低低唤了声。

阿弦胸口起伏,猛地转过身去。

今夜所有的奔波,原先贪恋的本以为得到的温暖,就像是被一根手指戳破了的窗棂纸,令人万念俱灰。

黑猫的尾巴轻轻摆动,“喵”地叫了声。

被雨淋过的身子更冷了几分,阿弦喃喃道:“阿叔回去吧,我累了,也要睡了。”

崔晔眉头皱的更深,他张了张口,却几乎不知说什么。

最终,他隐忍道:“阿弦,我并不想跟你说这些,只是,我始终不能相信那宫里的人,也许是我是关心则乱,总之……”

说这些,已经有些大不韪了,但是这种情形下,还要怎么样?

突然崔晔停口,他觉着喉头有些甜意泛出,这像是个不祥的征兆。

崔晔伸手在唇边拢住,竭尽全力调息压下。

“你……”才说一个字,胸口翻涌的气血就像是堤坝内澎湃而起的狂涛。

千百种念头飞旋而过,崔晔缄口,转身往门口走去。

***

阿弦听他一句话都没说完,但却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忧心跟微暖。

心底又想起之前才宫门打开的时候,所见的场景,他长身玉立地站在夜雨中,有一名侍卫在旁边为他撑着伞,但他全然不顾,雨点打湿了他的袍袖,衣摆,他的半边身子,那脸上的雨点,看起来几乎就像是泪痕一样。

从没想过,会看见这样的阿叔,就像是六神无主,带些凄楚。

——那是为了她啊。

阿弦心头一软,想回头看一眼崔晔,目光转动,却又看见了衣架子上的巾帕。

鼻子更酸,脚尖挪动,阿弦走到衣架子旁边,把那巾帕扯落。

那猫儿见她动了,就也跳下来,跑到她的脚边,在她的脚腕处转来转去地撒娇。

阿弦看着它笑笑,正要转身,却听见门扇“吱呀”一声。

忙回头时,却见是崔晔开了门。

阿弦很意外,那声“阿叔”还未出口,门口的虞娘子已忙站起身来:“天官……”

崔晔不答腔,径直转身。

阿弦睁大双眼,眼睁睁看他去了,原先心里的那一股凉意更甚了。

玄影站在虞娘子身旁,冲着崔晔的背影“汪”地叫了声。

虞娘子呆了一呆,忙进门道:“怎么了?天官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阿弦扶着桌子坐下:“是我惹他生气了。”

虞娘子皱眉,忍不住道:“先前你也不说去哪里,我担心有事,就派人去请天官……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找到你,这外头还下着雨,天官的身体又不好,为了你这样连夜奔波的,你怎么还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