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基见他受伤如此却仍无法将他阻止,目光一沉,拔刀亲自跳出拦住。
萧子绮此刻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就像是一心送死,不多时,已经吃了陈基一刀。
但他居然不知道痛似的,毫不在乎,仍是往前冲来。
如此,距离太平竟越来越近了。
虽然两人之间仍隔着许多侍卫,但他的眼睛却准确地只看着太平。
虽然有宦官们的不停阻挡拉扯,太平却也始终看着那双渐渐被血染的眸子,她终于不能忍受,趁着拉着自己的宦官不备,奋力挣脱,往前冲出了一步。
而在对面,萧子绮拼着受陈基一刀,胸口受了致命之伤,半身已经被血染透。
每走一步地上都多一个血的脚印,最后一片惊呼之中,武后叫道:“太平!”
萧子绮却已经探手抓住了太平。
他的脸被血濡染,不似平日般斯文儒雅,但这样狼狈困窘的境地,却无法减少他天生的高贵气质以及容颜的凄艳,血反而更增加了一丝英雄末路的怆然凄凉之感。
萧子绮受伤太重,勉强撑着闯到太平跟前,单膝一屈,便跪倒在地。
太平忘了躲,或许是本心就不想躲。
萧子绮摇摇欲坠,任何人都看出他已经没有能力再伤害太平,于是并没有上来捉住他。
“先前,”萧子绮勉强抬头看着太平:“先前我……并没有想伤害你,相信我……”
太平哭道:“我、我知道,我相信你。”
目光相对,萧子绮突然绽开一个笑容。
他的右手臂负伤,无法动弹,只能探出左臂入怀。
陈基跟丘神勣双双警惕,正犹豫要不要将他打倒,太平厉声喝道:“你们都滚开!”
因受伤极重,动作缓慢,萧子绮掏了会儿,才又伸出手来。
左手往前,手掌慢慢打开,露出了掌心的一样物件。
太平只顾盯着他看,泪眼模糊,但当望见他掌心之物的时候,她的眼睛猛然睁大,叫道:“你……”
武后本以为萧子绮会伤害太平,听到太平惊呼,更加焦虑,猛然上前数步,又被陈基,丘神勣等紧紧护住。
这一会儿,桓彦范看一眼萧子绮,又看向崔晔,却见他敛眉垂眸,并没有任何要上前或动手之意。
似乎现在的这一场纷争,已经完全跟他无关。
而瞬间,武后也看见了萧子绮掌心的那样东西,那……
竟然是当初阿弦给了太平的、窥基和尚的护身符。
那护身符被萧子绮的血染透了,血汪汪地浸在掌心,太平大叫一声,想去握,却几乎不敢。
浑身抖个不停。
萧子绮气息微弱,道:“你的东西,我终究要还给你……本来今天,就是想还这个的……给了你,我也、放心了。”
他抓住太平的手,血一下子把太平的手也都染的通红,她望着萧子绮的模样,忽然放声大哭,上前一步张手抱住了他。
萧子绮也似乎想要抱住太平,但他的右臂已不能动,左臂微微一抬,又无力地晃落。
他的唇边多了一丝笑意,头一垂,搭在太平肩头,身子就像是再也立不住的石头雕像,也随着往旁边歪了过去。
太平毕竟人小力弱,便被他带的往旁边倒了过去,但她仍旧不肯松开手,只是用尽全身力气般嘶声叫道:“不要死,不要死!不!”
***
宦官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把太平跟萧子绮的尸首分开。
毕竟是自己最宠爱的女孩子,武后虽然恼怒,但却也庆幸她并未受伤,只先叫人把她带回寝宫,让御医照顾。
又吩咐丘神勣清理现场,陈基仍再加紧宫内戒防,武后看着崔晔道:“今天劳累崔卿了,身体可还使得?”
崔晔道:“回娘娘,无碍。”
武后道:“我要去看望太平,就让桓卿先送你回去太医院。”
崔晔低低道:“臣想先回府。”
武后一顿,想通他是怕阿弦在家里担心,便道:“那好,就让桓卿陪你回去。”将走的时候武后又问:“阿弦手上的伤如何了?”
崔晔道:“正在恢复,应该没什么不妥。”
因惦记太平,武后问了两句,便自去了,剩下桓彦范走到崔晔身旁,他望着前方地上的鲜血——萧子绮的尸首方才已经被抬走了。
桓彦范不禁道:“这个人,倒是个人物,只可惜走上了邪道。”
崔晔道:“是啊。极度的仇恨,会让人丧失心智。或许……”
“或许什么?”
崔晔却一摇头:“没什么。”
桓彦范打量他,突然说道:“我也听说过萧淑妃兄弟的一些传说,唉,想来本该是个风流无双的名门贵公子,却落得这个下场,想这命运实在是叫人啼笑皆非。”
有宫人打水在洗地,鲜血被水冲刷,蓦地漾开,像是一片血湖,崔晔涩声道:“劳烦陪我回府。”
桓彦范发现他脸色不太好,忙将他扶住:“要不要先去太医院?”
“不必了。”崔晔缓了口气,温声回答。
此后两日,郇王李素节被从监牢里放了出来,据说是因为皇后为郇王说话,说他私自回京,乃是因为想念父皇母后的缘故,乃是孝心作祟,如此孝子,不该重罪论处等等。
消息散开后,天下百姓臣民们反应不一,多半都在赞武后实在心胸宽广。但有些知道内情的朝臣,不免笑叹武后着实心机,明明是她要把郇王拿住下狱,偏又借这个来博取美名。
但也只有少数近臣才知道,武后起先之所以不由分说地拿下郇王,意图,却在萧子绮。
郇王李素节毕竟是萧淑妃的唯一血脉,武后大肆张扬郇王“死罪将至”,萧子绮虽善于隐藏行迹,听到这消息岂会无动于衷,武后这叫做“敲山震虎”,果然把萧子绮给引了出来。
只是武后毕竟也非算无计策,她算计的再精明细致,也想不到萧子绮跟太平之间,竟是那种情形。
或许……武后可以精通世事揣测人心,但是涉及儿女私情,便每每有些算计不到之处,因为对此刻的她而言,儿女私情那种东西实在危险而奢侈,她几乎已全然摒弃,自然不会犹如洞察人心世情般地揣摩到那些。
至于太平,自从那日后,太平在寝宫里,病了足足一个月。
期间,太子李贤隔三岔五便来探望,见太平稍微好些,便邀请她去太子府盘桓,太平只是懒懒淡淡的,也不像是以前一样活泛爱玩。
阿弦也来过两次,太平对她……却一反常态的不理不睬,不管阿弦对她说什么,太平都冷冷地置若罔闻,阿弦虽然心里难过,却也知道萧子绮的死对她打击甚大,阿弦有一种体察人心的宽仁,反而并不苛责太平。
倒是武后,起先苦口婆心地劝了太平几次,又柔中带刚地训斥了两回,太平看似已经听了,可是武后觉着她又有些没有听入耳似的。
武后回想那日萧子绮所作所为,以及太平的反应,虽然觉着有些异样,但……武后却不知,萧子绮的死别,对太平而言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