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一战,明崇俨因耗尽心血跟灵力,被救回府后,虽经过御医的百般救治,终究回天乏术。
为此,武后特出宫来至曲池坊探望,两人相见,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武后回宫的时候,双眼都是红肿的。
没有人敢问,更没有人敢妄自揣测。
那天夜晚,阿弦睡在南华坊崔府,因为白天又去探望过明崇俨,知道他的情形很不好,心里忧虑,翻来覆去到子时才睡着。
大概又过了一个半时辰,阿弦恍惚之中,看见明崇俨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阿弦此时尚不知自己还在梦中,见他气色很好,惊喜的翻身坐了起来:“先生,你好了?”
明崇俨揣着手笑道:“好了,现在是万事无忧了。”
他徐步来到阿弦的床前,泰然自若地落座,整理了一下袍摆:“怎么还没有睡?是在想念崔天官,还是在担心我?”
阿弦听他打趣,才要笑,突然觉着不对。
明崇俨生性不羁,如果是在怀贞坊的话,这样深更半夜他长驱直入闯入房中,或许是可能的。但现在阿弦人在崔府,这样的高门大户深宅大院,明崇俨是绝对不可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来而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的。
阿弦觉着脊背冷飕飕的,那笑影还未展露就已经消失:“明、明先生……”那可怕的揣测立刻浮现在心头,阿弦坐直了身子,瞪向明崇俨。
看出阿弦的紧张,明崇俨却仍是神情淡然,恍若无事,他笑道:“怎么了,别怕,我又不会害你。”
阿弦的声音都沙哑了:“先生、真的已经……”眼泪刷地就流了出来。
明崇俨抬手,在她的肩头拍了拍:“人当然都有一死,何况对你而言,不也是司空见惯了么?不要哭,我看了会难受的。”
毕竟跟明崇俨相识一场,曾多蒙他相助,他虽是高人,性情却随和有趣,如今骤然而逝,追究原因,却也跟自己大有关系。
阿弦低了头,按捺不住心头难过。
明崇俨叹道:“我学的是玄门术法,对生死之事早就看淡了,这也是时也命也,强求不得。我这次特意来跟你告别,同时也有件事要提醒你。”
阿弦忍泪抬头,明崇俨道:“我知道你很担心崔天官,你的担心不是没来由的,你最好立刻动身,一刻也不要耽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羁縻州。”
阿弦原本因太过悲痛心头恍惚,猛然听明崇俨说了这句,悲痛之外又多了一份不寒而栗,脱口道:“阿叔怎么了?”
明崇俨道:“别担心,你跟他之间……羁绊太深,总之只要你听我的话,快些前去,应该还有机会。”
阿弦抓住他手臂,才要细问,外间忽然有个声音道:“星主该归位了,何必又在此泄露天机。”
明崇俨呵呵笑道:“我去了。”
阿弦叫道:“明先生!”往前一扑,明崇俨的身形却早消失无踪。
阿弦一惊,双眸睁开,却发现原来又是南柯一梦,此刻,东方未白,黎明欲晓。
扶着额头,细细地将方才梦中所见一一记起,阿弦大叫虞娘子,让她准备行囊,虞娘子不知发生何事,见她催的急,只好先去给她收拾。
后来才知,昨夜四更天的时候,谏议大夫明崇俨谢世。
***
就在唐军往鄯州而行的时候,他们遭遇了此行的第一次伏击。
伏击发生在一处峡谷之地,因两侧是连绵的石山,中间一道狭长走廊是过境的必经之地,唐军事先休整了半天,先派了前锋前去哨探,两拨先锋官回来,都报说并未发现敌踪,可以通行。
因快要入冬,气候更加寒冷,在此地驻扎的时候,朔风猛烈,天际隐隐有雪花飘舞,刘审礼同卢国公程处嗣跟几个副将暗中商议,想要一鼓作气经过峡谷,在天气更加恶劣之前赶到伊州城。
对此,周国公武承嗣有不同的看法,他先前人在车中,但是荒郊的风太烈,把马车吹的歪歪扭扭,武承嗣受不了那种颠簸,宁肯下来步行。
谁知才走了几步,整个人被一阵狂风撩翻,原地如风滚草似的滚开了数丈,慌的随从人等拼命前去抢救,惹得程处嗣跟刘审礼那些人哈哈大笑。
武承嗣虽然遭受耻笑,却不以为意,相比较而言,这种严寒入骨对他来说才是最难以忍受的。
这一路走来,武承嗣有无数次在心里腹诽,暗暗埋怨武后为什么偏偏要派他前来这种鸟不拉屎、且有性命之虞的鬼地方,虽然他也知道武后的用意,无非是想让他的资历簿子上添上值得夸耀的一笔,以后升迁也可以更容易些,毕竟,还有什么是比亲自参与战事更好的资历呢。
但对武承嗣而言,升迁这种事,自有一万种法子,如果要长资历,随便参与些小点儿的没什么危险的战事倒是使得的,但是现在……他有种还未开打、自己就可能一命呜呼的不妙预感。
因为受够了这种似乎能瞬间把人冻僵的气候,武承嗣坚决要求在峡谷的避风处安营扎寨,等雪过天晴后再启程。
对这种建议,几个带兵的将领们表面不敢说什么,心里嗤之以鼻。
如果是在这种天气里在野外过夜,周国公自然可以在帐篷里守着暖炉,但其他士兵跟牲畜们却没有这种待遇,第二天早上只怕会收获一大半冻僵了的士兵跟马匹等。
武承嗣觉着没有人听自己的话,威风抖不出来,可又无处诉苦,正愤愤然,突然听见几声微弱的咳嗽,他回头看时,喜见崔晔披着狐皮大氅,正微微低头在嗽。
随着天气转冷,崔晔的身体好像也更差了,这一路走来,有好几日是每天都连着喝药,吃的东西简直都不如吃的药多。
武承嗣看在眼里,暗中欣慰,觉着自己可能不是在战事来临之前第一个死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