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臣参见陛下。”
玉帝面上一喜,他怎么忘了,还有赤松子在啊,虽说不能牵制鸿钧老祖,总还是个有力筹码:
“道兄多礼,朕正自六神无主,下界的雨水,可还妥当?”
“陛下宽心。”
赤松子抬眼望向一脸冷容的鸿钧老祖,不觉笑了:
“小臣此来,是为陛下分忧的。”
“哦?”
玉帝闻言一怔:“道兄此言何意?”
赤松子望也不望红孩儿一眼,直将他气得暗自磨牙,又因为念及观音菩萨叮嘱,不好发作,此刻正斜眼看着赤松子好整以暇的一拂袖——一卷画轴凭空出现在瑶池中,轴角垂挂下四线交编的玉色风铃。
“这是……”
玉帝还未问出声,就立刻被画轴之中那流动云雾的幻然美景吸引了。
“此乃娘娘的一件法宝,叫做虚迷幻境。”
赤松子微微带笑,望着鸿钧老祖续道:
“小臣前日蒙老祖指点,用此法宝设下陷阱,在兜率宫抓住了阐教玉鼎真人……”
“什么?!”
“陛下不必忧心,就是阐教得知后打上门来,也有小臣在,即便小臣不敌,还有老祖坐镇瑶池……”赤松子似笑非笑,那种轻讽傲慢的情绪又重了几分。
——他阐教之怒,正面对上岂非傻瓜?
——想清闲坐等,使我赤松子做棋,也没那么容易!
“陛下请看!”
“这画里……好似是一座山,朕没见过……”
玉帝疑惑的望着虚迷幻境,这样一件法宝,好象听娘娘说起过,那么这幻境破灭,玉鼎真人便会魂飞魄散?
“这是昆仑仙境中的玉泉山,陛下自然不会见过。”
昆仑仙境,阐教……
云如流水,有仙草灵芝在雾气下闪烁过半点,又或是瞬息的金色光华,万竹修篁,浓翠欲滴,倒映清冷做泠的泉水。
闭目端坐的一人,道衣如雪,眉宇如冰。
幻象中的玉鼎真人就如他们记忆里那样,没有表情,没有情绪,容颜如画,其冷漠孤傲使人敬而远之,不愿有半分亲近。
而陷入幻境之中的玉鼎真人依旧冷冷的站在那里,不言不动的看着幻象中的,或者说是记忆里的自己,竹上的水滴,坠然而下,轻易的从他身上透过,他的心神,根本没有半分被这幻境所惑。
鸿钧老祖不禁皱起了眉。
而红孩儿早已吃惊的张大了眼睛,在画轴里完全一样的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好半晌,终于忍不住问:
“这,这就是玉鼎真人?”
似乎也太年轻了,总该是那些仙风道骨的模样才对。
“他就是,就是杨戬的……”
红孩儿的话没有问下去,因为他已经看见了杨戬。
“唔……”
从不知多高的树顶摔下来会怎么样?神仙是不得而知的,起码赤松子鸿钧甚至玉帝都不会记得那么遥远还不太会用法力之前的事了(鸿钧会用法力之前,这世界上还没有存在树这种东西……不,是这个世界还不存在,天地还合在一起呢……)而红孩儿则是牛魔王与铁扇公主的儿子,天生就有法力,可是几乎同时,几人都拧了下眉。
几只仙鹤惊飞出去,幻境里杨戬似乎还是十二三岁少年模样,先落地的右臂已经不正常的弯曲了,身躯痉挛着颤抖,因为疼痛,或许又是别的。伏在地上,挣扎着好半晌都不能起来,除了最初忍耐不住的惊痛,却始终没有发出半声呻吟。
“告诉为师,错在哪里?”
玉鼎真人突然开口,但是端坐的姿势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化形为……为动……”
痛得连声音都在吞咽着冷气,竭尽全力,依旧带着颤音,抬起头,额上满是冷汗与磕碰出的鲜血,杨戬却只是挣扎着坐起身,微微念颂法决后,等着伤口恢复。
那眼神,不是清冷深沉,不是难以捉摸的傲然凌厉,没有那种彻骨的寒气。只有沉重与哀伤沉淀后的深幽决然,没有失措后的慌乱,更没有明悟后的欣喜。只有洞彻,倔强。
化形。
只是神仙法术中很平常的化形之术,红孩儿都不记得自己几岁起就用这个法术折腾住在附近的小妖怪了,只是即使今日,他也不敢说自己施展化形之术能不被玉鼎真人看破。
化形为风,欲动则动。
“呜……”
这次摔得可能比上次更重,撞到了一棵古松,花费了比上次更长的时间,才勉强挣扎起来,却已经意识恍惚,眼中时而迷茫时而痛苦。
还是没有一声呻吟。
“告诉为师,错在哪里?”
这次杨戬没有出声,勉强支撑住要摔倒在地的身躯,不甚清醒的恍惚半晌,忽然低低开口,断断续续的念着什么:
“……风从云变,化身形魄……迎无端,承华存止……莫……之所乱而改……则……”
声音越来越低,许是痛得狠了,微微发颤,只是目中却越发清明起来。
到最后,微笑,甚至有一抹隐约的光华。
突然,身影顿失,泉水前端坐的玉鼎真人猛然张开眼睛,手中拂尘微微一动,四周依旧寂静一片,云雾浮动,轻风宛然。
突然。
玉鼎真人手中拂尘长须从中断去,飘然后退数十步,那阵拂面而过的清风,已然无力坠下,落在泉水旁——杨戬晕了过去。
玉鼎真人凝望空中纷落而下的断须,伸手将拂尘弃之于地。
“好。”
只有这冰冷的一个字,没有表情,也没有惊讶或高兴,甚至没有看杨戬一眼,玉鼎真人拂袖,漠然离去。
“三千年前,昆仑玉泉山……”
鸿钧老祖冷然,不顾玉帝等人的怔忡,忽然将袖一拂,悬于半空的虚迷幻境颤抖了一下,陷于其中的玉鼎真人似有所感,猛然抬头望向画外。
“赤松子,你也就做得一个‘困’字……”鸿钧道人冷笑了一声,抬眼继续望向画内,“该使什么手段,难道还需老道亲来提点?”
“老祖心急了。”赤松子毫无顾忌的展眉笑道:
“老祖说说,杨戬,需得多长时间赶到此处来?”
玉帝闻声一惊,震得险些怒问出来,却没等他说话,鸿钧道人已经开口:
“没有多久了,若是你再拖下去……”
微微眯眼,声音越发冷肃。
赤松子却不甚在意的一拂袖:
“老祖这会儿,倒是看得比小仙明白……只是小仙这番盘算,也不过保身,还请老祖不要怪罪。”
嘴上说着,将袖一扬,一只黑色的东西从他袖子里飞出来,重重跌在地上。
“哮天犬?”
红孩儿一时吃惊,叫出声来。
这条狗儿正摔得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猛然一抬头瞧见的正是红孩儿,顿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
“好啊,原来你们是一伙,在背后暗算我家主人!我咬死你……呜——”
赤松子不过一抬手,虚空一挥,哮天犬顿时失了声,手舞足蹈的在半空挣扎,上不上下不下,好不凄惨,话说这狗儿一千年来跟着杨戬也算是威风八面寻常妖孽闻风丧胆,自身法力也不弱不过遇上这些有大神通足可翻江倒海的上古神仙,简直是覆手可灭的刀俎之肉。
“这一畜生,又有何用?”
鸿钧道人连看,都不屑看哮天犬一眼。
“杨戬诸事谨慎,想挑他的错处本就不是一件容易事,可也失在此点上,他对于玉鼎真人,不曾担忧半分,这不也是老祖一直想提醒小仙的?”
赤松子说着,面上那轻讽傲慢的情绪又重了几分:
“阐教玉鼎真人,在这三界之中的确是少有敌手,就连小仙也不敢说有三分的把握一定可以胜过。为人弟子,尊重也好,敬爱也罢,换了谁,也不会去担忧这样的玉鼎真人有不测之难,老祖说是也不是?”
“哼。”
“这一子若错,杨戬若然不曾发现,迟迟不至,那小仙费尽心思又有何用?当真只取玉鼎真人性命为小仙那不屑弟子报仇么?”
鸿钧道人微微偏眼,一丝几不可见的轻蔑自眼底闪过:
“所以抓了哮天犬,就怕杨戬不来?”
“正是。”
鸿钧道人望着貌似恭恭敬敬的赤松子,忽然大笑:
“你这是自作聪明,多此一举!”
高笑之声不绝于耳,鸿钧道人面上却全无笑意,直叫玉帝看得心惊胆战。
“杨戬,一定会来。”
目光幽冷,残酷,讥讽而笑:
“只需,顷刻……”
“小仙愚昧,老祖既然这般说,小仙怎敢不信……”
赤松子低首而笑。
这一个个的,都急着抓棋子收官定局,他急什么?
他才不想急。
还是那句话,有些事,谁急了,谁就输了。
意味深长的笑着,望向虚迷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