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刘沉香不过凡间小儿,十几年间从不知身世,无所忧虑的活着,骤然要他肩负起这般责任,又如何适从?十六年,在凡人眼里,可是已经能成家立业了,什么脾气性格也定了,乡野穷秀才的儿子,能有什么见识?”菩提祖师带着些许不满的说,“你我这般苛责,虽是实情,也实在太过。”
“就是,那刘家村怕是连个鬼怪妖精都没见过的地方,俺老孙听小玉说,沉香以前的愿望就是要当个员外,整天可以躺在家里什么事都不用做,这般长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出息。”孙悟空撇嘴,忍不住乐了,“这小子最大的毛病大约就是心太大,啥都敢想,却没那个能耐。别人说什么,他就急吼吼的去做,也不想想后果是什么,万一做不到又怎么办。”
陆压道君听这么一说,也不禁点头:
“这倒的确也是,杨婵被压华山时,他还在襁褓之中,什么也不知道,没有亲眼见过家破人亡的残酷,甚至从小不知生活的艰辛,整天只想着胡闹偷懒的平常人,指望他心性坚毅根本就是扯淡…难怪杨戬对哮天犬说过,沉香怕是不会有出息了。”
若是稍微小一些,刚懂事的时候知道身世,说不得沉香还真会牢牢记在心里,发奋努力,为了救母会学着小心谨慎;哪怕稍微大一些,已经成亲立家,那么生活的磨难也必然会使沉香更加懂得世事险恶,知道走一步看三步,不会莽撞冲动,不会期望去做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然而偏偏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正是叛逆性子的十六岁,往前一步和往后一步,也许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他听得东海四公主与刘彦昌说了杨婵之事,一方面是失望,一方面又不信,非要去跟杨戬当面问个明白不可,然而在事实面前,杨戬自是不会说沉香要听的话,更不会哄骗他。沉香的这个年纪反正是听不得道理的,你不让他往哪里走,他非犟着往反方向跑。
“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陆压道君摇头:“无非许多人说起这沉香的遭遇与杨戬类似,只不过在小道看来,不说性格差异,就是所遇之事,也着实有天壤之别。”
——父亲与兄长惨死,母亲被天庭抓回,想哭泣恐惧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背后还有个什么都不懂的妹妹。
“小道有时琢磨着,杨戬或许并非天生就是这种脾气。”
可是命数,才是三界所有人与神仙都无法抗拒的,任你是谁,想与之对抗,都死无葬身之地。
见气氛似是莫名诡异的沉闷起来,孙悟空佯装干咳一声,想转个话题:
“说来说去,俺老孙就一件事情想不明白,好端端的,杨小圣为什么去做那劳什子的司法天神?道君可否为我解惑?”
这句话显是问到了点子上,菩提祖师也精神一振,望向陆压道君。
“呃,这个…也算是小道想了八百年的疑惑,很显然,要是能知道为什么,鸿钧也就不会死了。”陆压道君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这是很折磨人的,明明就晓得他们都不会放过对方,小道也能看得见他们做了什么,偏偏就是啥都猜不出来,正急着呢,忽地见到杨戬有了这么一个突兀的举动,还没等你高兴完,就发现无论他做与不做,你都一样搞不明白,更郁闷了…”
孙悟空听得哭笑不得,那边菩提老祖已然不耐烦的问:
“难道昆仑镜在手,也没瞧出什么蛛丝马迹?”
“蛛丝马迹,有啊!”陆压道君很用力的点头,“就见着他救人了,救他阐教的人,还有玄女师徒,全部扔进山河社稷图了。”
听到最后一句,孙悟空似乎觉得听到什么在斩仙台上听到过的耳熟句子:
“啥?”
“山河社稷图,就是我家炼妖壶的盖子…你这猴子也见过的,不对,是经常见!就是杨戬从不离身的那件形如弯月的银饰。小道那会不是还找玄女要来扔进万劫不复之地的嘛!”
“…”猴子当然想起来了,所以才哑然。
山河社稷图,就是没见过也听说过,这不是跟宝莲灯齐名,女娲娘娘的法宝吗?
“杨戬怎么会有山河社稷图?”
“女娲给他的呗。”
反正封神之战打到后来,伏羲神王已隐约察觉到一些不妙,不过终究没有及时发现。孙悟空其实很想问为什么女娲要将山河社稷图给杨戬,不,最关键的是为什么你家洞府的大门会是女娲娘娘的法宝?心里估摸着肯定也不是啥好事,索性没问。
“但鸿钧在这之前就在山河社稷图上做了手脚,封神战后小道一回洞府,就发现出不去了。”陆压道君一脸的痛心疾首,
“那时小道纵然知晓杨戬是准备要跟鸿钧过不去,却没想到他真的有这个决心…”
紫霄宫鸿钧老祖,那是什么人物,与之为敌,连争得上风出一口怨气的胜算都甚小,杨戬竟是算计着要对方不存三界,这是什么心思,倘使不知结果,都要笑话这是异想天开了。
“老道可不这么想,杨戬最初未必有这个念头。”
菩提祖师若有所思,“虽说只有鸿钧死了,才是一劳永逸,道君可别忘了,杨戬,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陆压道君一愣,好半晌才缓缓点头,
“多谢道兄提醒,的确是这个道理。”
其实这些揣测早就心中琢磨了千遍万遍,但几乎所有人死都想不出头绪的原因,是根本就找不到能够对付鸿钧的办法,杨戬就是再有能耐,也打不过鸿钧老祖,那么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换了杨戬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这里,陆压道君骤然眼睛一亮。
***
东海潮浪汹涌,昔日仙气盎然紫气缭绕之所,如同死寂,雕栏画栋依旧,东海的水族却已经在礁石上探头探脑,即使水晶宫的命令再严苛,已经空无一人的蓬莱仙岛无疑还是吸引着这些多半连化形都不完全的卑微水族蠢蠢欲动,要是能够爬上去摘走一棵半株的灵芝瑶草,那就走大运了。
翻滚着黑云的天空中骤然出现两道流光,落到岛上。
是两个穿着浅绿色宫装的仙子,碧色帛带漂浮在身侧,尽管只是小小的天庭随侍仙女,却已经吓得那些水族埋起脑袋扎进海里再不敢露头。
来的正是龙吉公主身边的翠微,青然,两人相貌虽然不一样,却是一样的打扮,不过一人发髻梳向左侧,另一人的发髻与珠饰偏向右侧。
翠微注视着死寂无声的蓬莱仙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目力所及,岛上到处都是骤然剧变留下的痕迹,尽管没有仰躺在地的尸体,但之前据龙吉公主所说,在东华帝君没了气息之后,白泽与蓬莱紫府的诸仙形若疯狂,竟屠戮了整个东海蓬莱上的神仙,所幸八仙那时正在天庭,否则也很难说能不能逃得命来。那等微末一些的散仙地仙,死了之后身体自然化归虚无。
“不过那条东海的小龙,胆子倒是不小,冒充帝君,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