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凡世帝皇的宫殿,也难免会因为意外焚毁,每年都会有大笔的金银用来修筑那些华丽的建筑,但对神仙来说,云霄之上的琼楼玉宇,可不仅仅是奇珍琅嬛,有些好东西,譬如曾经遍布瑶池的天水,那是成百上千年才会凝成一滴,将整个天庭都搜刮干净了,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重新将瑶池与凌霄殿修筑起来。
为此王母更是愤怒无比。
知晓她回归天庭的消息,那些星君也好,天将也罢,哪怕是小小的仙子,无不胆战心惊避着她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迁怒了。
不过那些接到传召,躲不过的,就只有愁眉苦脸赔着小心,斟酌着要怎么说,才能在不惹怒王母的情况,将天庭这许多人的无奈讲清楚。
这当中要数龙德星君最是百口莫辩。
王母娘娘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你这些年到底都在做什么,龙吉尽做蠢事,你也废物了不成?”
“我…”
“洪锦,本宫对你失望透了!”王母也不理会龙德星君越发青白的脸色,径自怒道,“本宫让你保护龙吉,你却自鸣得意不自量力,连累龙吉也上了封神榜,这倒也罢,你给本宫说说,这三千年来你到底在做什么?只怕连龙吉一面也没见到吧,废物就是废物!”
洪锦都快面无人色了,却只能埋着头。
天庭的其他人都知道,龙德星君洪锦,出身截教,原为殷朝的将领,后归顺西岐,除了他极其离谱与好运的竟娶到了龙吉公主外,根本就是一个谁都记不住的角色。就这点惹人嫉羡的原因,也被后来更离谱更好运的土行孙改写了记录,越发越没人记得。
在封神之战开始之前,根本就没人听说过截教还有这样一个弟子,既无声名,更要命的还没一个能报得出去的师父或者同门师兄弟的名字。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洪锦不过就是截教那如汪洋大海一般数都数不完的记名弟子中的一个,最好的也不过是通天教主名下的三千记名弟子之一,跟金翎子霞翎子差不多,再往下不知道哪一辈的入门弟子那就更惨,截教那么多人不知道有没有千分之一听说过你,万分之一见过你。
——却是非常好的掩饰身份的法子。
大凡有能耐神通的,想办法弄到一份截教最最普通弟子的功法,然后就可以这么自称了,保准在三五十年内,只要不是特别倒霉,都不会被揭破身份,截教多得是带艺另投的,如果只是借以冒称,别的事也不想,保准能妥妥当当。
不过这种事情,开天辟地以来,好像也没几个人做过,大凡有能耐的神仙,这么折腾单单只为了去耍人,太也费劲,还不如直接用变化之术变成一个特定之人的模样,这般栽赃陷害也好,冒名顶替也罢,都轻松多了不是?当然后一种可能,也就一时用用,可不能指望长久如此。
王母娘娘瞥着眼前一声不出的洪锦,极是愤怒,不自觉都将指甲掐进了掌心。
天庭巍峨立于云霄之上这许多年,王母的性情,自然不会像玉帝那般什么都不做,她最迫切也最期望的,莫过于有实力强大,只听从她命令的属下,否则天条是什么,也就一纸空文,天庭算什么,孙猴子也敢上来闹上一闹。
却也不知是命数弄人还是阴差阳错,三千多年前,王母好不容易笼络到了一个大有能耐的神仙,甚是欣赏信任,那便是洪锦。他除了自视甚高过于骄傲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毛病,品德也挑不出错来,不是哪种为了权势只会利益熏心之辈,于是王母便有意将长女龙吉下嫁。奈何天条也算摆在哪里,纵然不是仙凡通婚,却难以解释。恰逢三界情势诡秘莫测,王母娘娘心惊之下,万一天庭受到牵连,上古诸神也好,鸿钧老祖也罢,随便谁心血来潮在阐教截教大战之时覆灭天庭以试“秩序”那才是真真躲不过去的劫数,当即寻了个由子,将龙吉公主贬下凡去。
故杨戬于凤凰山青鸾斗阙初见龙吉公主时,她犹带不少仙子随侍,车驾所牵也皆是青鸾异禽,祥云金雾萦绕,这般气象哪里像是触犯天条被贬入凡间的,整个三界,大约也就蓬莱紫府的东华帝君,或可与之媲美。
却不知九霄之上的王母娘娘,却险些没惊厥过去,封神之战正如火如荼,阐教截教如此赫赫威势,依然覆灭就在顷刻,哪里还敢怠慢,赶紧遣洪锦下凡来,借截教弟子之名投奔殷商,再归顺西岐,总算没引起任何人注意。且在凡间成婚,重登天庭,自然不算违反天条,王母娘娘觉得将一切事情都考虑得妥妥当当,龙吉又是一向听她的话,怎料!
事到如今,一经想起,王母娘娘仍是愤怒无比:
“你平日里常说自己如何了不得,本宫也不指望你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说幕后诡秘难测,即便眼前,也多得是大能耐大神通之辈,结果你却连龙吉都保护不了,打不过连逃的本事都没有,本宫真是错瞧你!”
洪锦被挤兑得脸色由青转紫,想说什么,却又没得可说。
他与龙吉公主,皆死于潼关之下万仙阵。
以前的事情,若是王母娘娘不提,他从哪知道去?三千年来这般劈头盖脸见一次便数落一次,依他脾气,着实忍受不了,但那又怎么样呢,凡人都知道现实比人强,别说他龙德星君,就是当年封神之战中大半人物都要闻之变色的赵公明与闻仲,不都是做着一个可有可无的天庭司职,那些流传至今的威风凛凛声名赫赫,连他们自己听到,都表情古怪的像你在说别人似的。
洪锦去见了三生殿前的红线。
于是他相信,他是爱着龙吉的。
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又或者经历了什么,如今又是怎样的不幸,红线很明白的告诉他,他与龙吉的确是夫妻,只是龙吉不知为何,却不爱他。
三千年来,他越是想,越不明白。
洪锦怄得都说不上来啥滋味,他却不知道王母娘娘比他更怒更气,她看重杨戬,给予些许信赖,不过也是期望真正能在这三界拥有确定的实力,让天条更牢不可破,就算没有杨戬,她也必得去寻找另外一个来巩固她与天庭的权势与威严,杨戬只是最好的选择而已。结果事到如今,天庭却成了三界的笑柄。
“欺人太甚!!”
还有玄女…即使神仙以血起誓,若是他发觉此誓所立的根本就不存在的话——也就是东华帝君知晓玄女没死的时候,鸿钧又还活着,单单只因为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双目所反噬元神,倪君明也是活不成了。
的确是东华帝君先不存三界,再是鸿钧…
心念转下,误认为是玄女突兀现身,才害死了东华帝君。王母娘娘一怒之下,无数珍贵精致的器皿摆设咣当一声,跌落变成一堆碎片。
瑶池曾经的仙官仙子们不觉又缩了缩脖子,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就差没在地上云层里找条缝隙钻进去了。
瞥着洪锦很是狼狈的退下后,王母心中的怒气没有丝毫消弭。
从前情势再怎么不利,至少还有倪君明在,因着玄女,他们兄妹彻底反目,东华帝君再也不肯上天庭来,但王母是相信,若有朝一日天庭不复存在,倪君明总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死,但如今,如今…
想到这里,曾经觉得三界一切隐秘不可说的危势早已成为过去,天庭如日中天,再也不复朝不保夕的瑶池金母,忽觉后脊发冷。
上古以来,她所见的陨落成劫灰的大神通者多了,东华帝君在之中根本不算什么。
但,那是她的亲兄长,带来的莫名惊怒与恐惧比伏羲神王逝去还大得多。
…要在这三界活着,比什么都难。
也许,玉帝才是对的。
***
朝阳初起,霞雾流溢。
映在衣上发梢,无不折出璀璨明锐的光华,浓墨也似的衣上更是回泛出暗金色的纹路,繁复华美,凝水透碧寒光坠,自风中锵然清越明珠击玉,声虽轻微却隐隐回荡,远远传来好似临水扣玉磐,教人刚心念一动,立时如惊涛骇浪席卷而来心神动摇,震得目眩神迷。纵然是有道之辈,勉力抬头望去,极快的一瞥,也只能见须臾侧影。
一道金光,奇快的自云中掠过。
金翎子满是腹诽的一边飞一边回头望。
任谁一心一意的带路,结果出了昆仑之后,那人先是说刚吞了几粒丹药不能走太快,开什么玩笑,凡人才会说这种话吧,算了由他去在天上怎么用漂的也慢不到哪,果然速度一放慢,那人真正要说的第二句话就来了。
“去灌江口,管他是不是比紫授仙衣还好的法宝,破破烂烂成了这样子我老人家可没脸穿着它继续见人…”
金翎子听了后简直要咆哮出来。
——那张脸也不是你的!!再说这衣服哪里不好了,落了配饰,染了血渍也用不着形容成垃圾堆里捡来的吧?
咳,金翎子你不懂,问题还是在于这是“阐教”首座弟子的衣服…
于是他们只好去了灌江口,顺带金翎子眸带嘲讽的瞧了梅山六兄弟愣愣的傻模样。
从平安镇到天庭三十三重天之下,这六个也算不漏的看得瞠目结舌。回来后都若有所思,毕竟曾在杨戬近前,沉香救母前前后后的事情他们也看在眼里,蓦地发现,原来事情可能是这么回事,正一个个纠结着,猛地一见杨戬回来,梅山兄弟几乎连话都说不完整,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通天教主则是淡淡瞄他们一眼,根本就没说话。
金翎子更是没来得及说上几句不冷不热的话让梅山兄弟不痛快,就被通天教主惊得要跺脚。
这位想拿衣服换就罢了,居然埋怨杨戬到底在想什么,衣裳不是白就是黑。
——整个截教都知道教主你向来是穿红衣的!
金翎子忍了又忍,才算没吭气。
却见那位看一件,扔一件,最后甚是勉为其难没得挑了,才万分不甘愿穿了最后一件,这还不算,法术变来换去,就为了改样式以至衣上纹路(还好总算没换颜色)末了还翻找大半天,总算捡了看得顺眼的一件法宝当配饰,轮到束发冠时又是好一阵埋怨,说杨戬堂堂阐教首座弟子,居然从衣服到鞋子,什么都没个顺眼的!
——谁都知道截教通天教主从来是不懈余力在气势排场上下足功夫的,绝对是跟他身份相符的浩浩荡荡,高不可及,阐教都没得比,这是肯定的,因为截教人多…
金翎子就差没忍出毛病来的时候,兀地想起,通天教主这话当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梅山兄弟在屋外也不会贸然进来,那这话说给谁听的还能不明了吗?
即使对附神这道法不理解,这回也能百分百肯定杨戬一定是听得到!!
于是金翎子只好继续忍,只敢腹诽。
这般折腾,就足足浪费了大半天,这可不,离了灌江口,什么驾云慢一些统统都抛东海去了,金翎子欲言又止,差点都带错路。
“你先前说,俞西河死了?怎么死的?”通天教主问。
“这…这谁知道,不过说来奇怪,竟是没有黑白无常将那魂魄带走。”
目光一凝,笑意微现,可惜,却是森冷之气,只淡淡接了一句: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