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一架马车转往京城瑜王府,打正门将车中女子送入府院。
平溪崖恭候多时,自受封以来,王府便将旧匾易新,焕然化新名。
月下街道倍显宁谧,他立身崭新匾额之下,望着正渐驶近的车驾,顶头灯笼朦胧映阶,照着他挺拔身形,教门旁小厮也得同他一般抖擞着精神劲儿,半刻不敢瞌睡。
马车缓缓停下,平溪崖回首使唤:“还不快迎表小姐入府。”
小厮一个机灵,尚未细思便拔腿往阶下跑,半道懵懵回想他话,怎的忽就来了一位从未听闻的“表小姐”?疑惑想着,还是恭恭敬敬地躬着身子在车前请人:“奴才迎表小姐下车。”
车帘倾动,莹白素手自内拾帘而起,轻盈身姿探出,痴得小厮一霎间忘记挪开眼去,直到那手示意他搀扶,才回魂般接捧到掌上,托仙子似的给托了下来。
素雪面纱已去,敛首间轻飘飘抬眼,瞧见平溪崖一身装束恰是这府主人,当头正中那鎏金的“王”字更应证了心底难以告人的揣测,行上前去一言不发地福身施礼,待听他轻笑问声“表妹”,柔声回道:“马车在京外迷了方向,给王爷赔声不是。”
“月黑道冷,想必表妹受了惊吓,该好好罚那两个随行奴才才是。”平溪崖引她向里,倒没当真要责罚那两位安置而来的无辜人,只把戏作足,“不过母妃早已歇下,明日才能令你二人叙旧了,你也早作歇息得好。”
“多谢王爷体恤,妹妹明日再拜见姑母。”
道话间双双迈过门槛,王府小厮在后头悄悄听了满耳,兜着肚里好奇将府门阖拢,没瞧见转角处另有车架垂下帘帐,向着远处默默驶离。
至此素雪摇身一变,化作承远王妃娘家侄女,冠王妃复姓“宣于”二字,更名宣于雪。
腊月三十宫宴即至,延狩初年,新帝大宴王戚贵臣。与宴者携眷而往,闻帝有选秀之意,所携明丽女子不在少数。
如云娉婷间,有一人容颜无双,最是鹤立鸡群。
京中不日传言纷起,道延狩帝身侧空了多年的位子该当有人了,正是瑜王府里新来的那位,生得华美绝伦,教延狩帝初见之下片刻不肯挪开眼睛。再一论出身,高贵如斯,想来凤座岂会旁落。
其言越传越甚,宫外京人津津有味,宫里一众兴味自更盎然。
实是愁得太久了。忘了从何时起,除新帝登基以外,宫里便没再得过雀跃喜事,这么些年间,反倒是灾祸一件接连一件地来。
这后宫之主,怎会有人迎得不欢欣呢?
往来宫人难得添了几分活泼之色,蒋常一路瞧过去,心底里的叹声没敢叹给旁人听,候在廊外等着和寿殿里的皇帝。
如今的太上皇已轻易受不得风了,因冬寒正盛,连榻外帘帐也终日垂落着,如此仍挡不住他时起的咳嗽。
平怀瑱蹙眉在旁服侍,手中药勺探去半道又急急收回,搁下碗为他抚背顺气,好容易待他缓过一阵。再想喂时被阻了阻,太上皇着实不喜那苦涩汤水,令他搁置一旁,只伴自己好好说会儿话。
平怀瑱无法,暂且应了他的意思,替他将身前锦被拢紧些,劝道:“药虽苦口,父皇还当遵太医之嘱。”
“都说良药苦口,服用此久却未见有益。”太上皇摆首轻笑,听过“万岁”多年,还当真信这万岁不成,“皇帝不必再劝,且与为父说说近来诸事罢。”
“诸事甚安,眼下正值春节之期,藩王使臣俱已来朝,事虽繁多但不劳神。待年后日近春闱,才最是忙碌时候。”
“你为天子,朝中各事渐有分寸掌握,吾不再挂心于此。”太上皇觉他是刻意避重就轻,直直问道,“听闻皇帝已有立后之意?”
平怀瑱没能避过,颔首应声“是”,想了想,索性假作不察,干脆利落地把另一人名讳也道进口中:“承远王妃娘家侄女,名作宣于雪,是一知书达理、清秀大方之佳人。”
久未提及之人重回耳中,太上皇面上确有一霎失神,缓言道:“吾不知,王妃家中还有这般女儿。”
“宣于雪家教森严,自幼养在闺中,不为人道也是常情。”
其后许久不闻答话,好半晌才听得一句“皇帝中意则可”。
太上皇不知平怀瑱已晓身世,平怀瑱却知他难言秘辛,于此情此景下不扰他神思,默然点了点头。
户外风呼,抖响窗栏,榻旁饮过一半的汤药已在转眼间凉了,平怀瑱扶太上皇躺下,将喂药时撩起的半扇垂帘解落,隔帐望不见余下神情。
太上皇闲谈雅兴尽失,几声低咳后遣他离殿。平怀瑱未走,逢此时机向他提起心中更为重要之事来,道:“儿皇尚有一事告禀。”
“且言无妨。”
“年前翻点案籍,察京中竟有十来座府宅空置无用,多为作乱罪臣原居之所,经朝廷查封后再无后文。如此实属浪费,倒不若官卖售之,可充盈国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