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带着亲兵急急忙忙的往城门楼跑去。上了高处,黄梦入手搭凉棚往远处看去。果然,在北面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群。看样子,不下数千人。黄梦入愣了一下,怎么汉军这阵型如此散乱?怎么人数这么少?难道汉军以为凭千把人就能攻破潞州?
他叫过一名亲兵道:“速去大将军府邸通报!”
那亲兵应了一声,急匆匆的下了城墙。黄梦入下令士兵们们保持戒备,数十架重弩也瞄准了那群移动速度十分缓慢的人。黄梦入越看越惊疑,怎么看那群人怎么不像是军队。等那群人慢吞吞的终于到了城门外几百米远的地方。这时,黄梦入才看清那群人是什么来头。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中疑惑更深。
来的,竟然是上千名难民。
命令士兵们不要放松戒备,他死死的盯着那些难民,看是不是汉军假扮的。他当然看不出,因为难民都是一个样子。脏兮兮,乱糟糟,死气沉沉。
那群难民在城门外几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们似乎是在商议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十几个难民从人群中分出来朝着城门的方向走来。为首的一个难民在城下率先跪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人也是纷纷跪倒在地。
“将军!我们是潞州城里原来的百姓,往沁州逃难,可是因为沁州那边的难民太多了,汉国的朝廷停止了发粮,难民们闹起来,汉国的军队就开始杀人。将军,我们又回来了,回家来了,求将军网开一面,打开城门放我们回家吧!”
为首的那人一边叩头一边大声喊道。
黄梦入愣了一下,北汉那边也开始焦头烂额了?不过想想也是,几十万难民逃过去,就是金山银山粮食山也得吃空了。但他却不敢开城门,因为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汉军的计策。小心无大错,他不得不谨慎。
“你说你是潞州的百姓,我怎么不认识你!你又有什么凭证!赶紧离开,不然休怪本将军下令放箭!”
黄梦入正犹豫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声说话。他连忙回头去看,却见宿真已经赶来了。原来宿真刚要经过北门,正好遇到那报信的士兵,一听说北门外有异动,宿真立刻就带人上了城墙。
黄梦入连忙施礼,宿真摆了摆手站在了城墙边上。
那为首的难民仰起头说道:“城墙上可是宿大将军?我是香远楼的掌柜刘三才啊。大将军还到小店吃过几次酒的,小人曾给大将军敬过酒。大将军忘了小人了?”
宿真一愣,低下头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城下跪着的那人,细细的辨认了一番,发现竟然真是潞州城里那个最大的酒楼,香远楼的掌柜刘三才。
“刘三才?你不是到沁州投亲戚去了吗?”
“回大将军,小人确实去了沁州,但小人那亲戚做了汉军的郎将却坏了心肠,他不认小人啊。小人被汉军抓去屯田,可那可恶的汉人竟然不给我们饭吃,还动辄打骂,前些天汉军又杀了数百乡亲,难民大乱,纷纷逃离,小人也逃了出来,我们这些人一路逃命这才回到了潞州,求大将军开恩,放我们进去吧。”
这时,北门上一个守城的周军士兵忽然惊呼道:“二叔,你怎么也回来了!”
一个难民抬起头,揉了揉眼看向那士兵,忽然站起来喊道:“是二郎吗?我是你二叔啊,一言难尽,我能活着回来就算老天爷开眼了,二郎啊,快求求大将军打开城门,乡亲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饭了,求大将军慈悲啊!”
那士兵看向宿真,却没敢说话。宿真皱着眉头问道:“你是谁手下的兵?城外那人是你什么人?”
那士兵扑通一声跪倒磕头道:“小人是扇字营的新兵,才入伍几天。城外的是小人族里二叔,上个月才逃难去沁州的。”
那士兵诚惶诚恐的说道,他低低的垂着头,没人注意到,有一丝精光,在他眼里一闪即逝。
第三百六十八章 金子 刀子
独孤锐志到了潞州之后连续观察了潞州三天,也冥思苦想了三天。然后,他用了七天的时间做了一件事。
七天,他派人快马加鞭赶到沁州,然后从沁州屯田点连哄带骗弄回来百十个原来潞州的居民。这就是独孤锐志想出来的办法,一个刘凌曾经用过的办法。如果当初刘凌在玉州擒拿原抚远军指挥使安恒的时候,独孤锐志跟在刘凌身边的话他或许也不至于想的头疼。当初刘凌抓安恒的时候,就是派了季承云带着先锋营的人马装扮成难民一举成功的。独孤锐志做的更彻底一些,他这次用的是真难民。
而那个在城墙认出自己二叔的新兵,是监察院三处的密谍。他确实才入伍没几天,他能在北门上演戏,其实很好解释,是运气。潞州是军事重镇,监察院的密谍打入潞州的人并不止他一个,混进潞州守军中的监察院密谍也不止他一个。今天演戏的不是他,说不好也会有别人在演戏。
宿真可以说已经很小心了,而且他确实发了狠心为了安全起见下令绝对不许打开城门。至于那些难民,既然已经离开了潞州那就再不是潞州的百姓。累死,饿死,被汉军杀死,都跟潞州再也没有了一点关系。但是,他能狠得下来心,不代表他的手下都能狠得下来心。潞州守军大部分都是本地人,谁没有三亲六故?
首先委婉表达出反对意见的就是郎将黄梦入。
黄梦入是土生土长的潞州人,他的亲眷虽然大部分都还在潞州内没有离开,但那些老街坊,老邻居,离开潞州的大有人在。当听到宿真下令不许开门的时候,黄梦入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大人,还是不要寒了士兵们的心。”
他这个理由也算是很充分的,潞州守军大部分都是本地人,如果真的坚决不开城门的话,潞州守军中难免会有怨言。
宿真叹了口气道:“不是本将军心狠,书远,你也应该清楚现在的局势,咱们潞州处在夹缝里不得不小心一些啊。你看那些难民,难保其中混杂着汉军的奸细。万一开了城门,奸细趁机混进咱们潞州惹出乱子怎么办?汉王刘凌虽然没有来攻,但汉军距离咱们潞州不足五百里的路程,沁州的汉军离咱们更近!这些难民从沁州来,谁能保证不是沁州汉军设下的圈套?”
“啊?”
黄梦入愣了一下,讪讪的笑道:“大人,是不是有些过于小心了?外面那几个难民代表我认识其中二三人,尤其是那香远楼的掌柜刘三才,大人也是认识的啊。那家伙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他敢做汉军的奸细?”
宿真想了想也对,他对那个刘三才也有一定的了解。香远楼醉虾做的味道属实不错,自从刘三才变卖了香远楼之后那厨子也投了别处,很久没有吃过那般滋味十足的醉虾了,想想还真是有些怀念。刘三才确实贪生怕死,不然也不会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跑去沁州投亲戚。但是,宿真同样知道的是,他自己也贪生怕死。
“话随这么说,都说重金之下必有勇士。那刘三才贪生怕死不假,但他更贪财!若是沁州的汉军许以厚利的话,难保他不会做出胆大妄为的事情来。”
黄梦入又劝了几句,宿真只是不听。这时,那监察院三处的密谍见宿真要走,忽然跪下使劲叩首道:“大人大慈大悲,只求大人将我那二叔放进来吧。小人从小失去双亲,是我那二叔将小人拉扯成人。前阵子小人苦劝二叔不要离开,二叔执迷不悟不肯听小人的。如今我二叔他回来了,显然是吃了苦受了罪,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潞州了。求大人给我一个机会,一个给我二叔养老送终的机会!”
他叩头如捣蒜,很快额头上便殷红起来。
宿真皱眉道:“我大慈大悲?我还救苦救难呢!你二叔如何如何,那是你的家事。本将军身为一城之守将,怎么能因为你一人而坏了规矩!”
见那士兵叩头出血,黄梦入于心不忍:“大人,要不这样,我出去看看,若真都是潞州的百姓大人再开城门不迟。”
宿真一怒,刚要训斥黄梦入不识好歹,忽然发现那些守城的士兵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善。再看那磕头的士兵,如今已经将他身下的那一块城砖都染红了。他皱了皱眉,知道这些士兵们都在同情那磕头的人。他才坐上上这潞州通守的职位不久,而且还名不正言不顺,没有朝廷的任命自己给自己封的官,若是再得不到士兵们的支持,那这位子就坐不牢靠了。
思虑了一番,宿真摇了摇头道:“书远,那你就先下去看看,若真的都是咱们潞州的百姓,那就……放进来吧。本将军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一切都是为了潞州的安危考虑。本将军既然身在这个位置上,就不得不多考虑几分。潞州百姓,不只是你们的亲人,同样也是我宿真的亲人。人心都是肉长的,本将军看着他们受罪也是心如刀割啊。”
黄梦入一听赶紧道谢,心说这个人情落下了,自己张嘴要些好处,那刘三才等人敢不给?他应了一声,带着几个亲兵,命令将城门打开一条缝隙钻了出去。
那监察院三处的密谍戏做的十分专业,见宿真松了语气连着磕了几个响头,千恩万谢。宿真故作慈善的弯腰将三处的密谍扶起来说道:“俗话说百善孝为先,本将军一向推崇孝道,你这等至孝之人,本将军是极为欣赏的。等黄郎将确认了下面那些人的身份,本将军就下令放他们进来。你们叔侄团聚,本将军也算是行了一件善事。”
黄梦入出了城门,一步三摇的踱到了那些难民代表的前面。
“呦呵,刘掌柜,不是去沁州发大财了吗?怎么看着这么落魄?难道沁州那边的人不爱吃咱们香远楼的醉虾?”
刘三才的身子不易觉察的抖了一下,压制住紧张,赔笑着说道:“将军取笑小人了,小人……唉!一言难尽啊。还求将军发发慈悲,放小人进城吧。从此以后小人就在潞州老老实实的呆着了,就算死也死在潞州。”
一边说着,他缩在袖口里的手快速的伸出来,往黄梦入的手里塞了一件东西。黄梦入是此道的老手,从触手的感觉还有那沉甸甸的分量就能鼓膜出,这是一块足有二十两的银子。在这乱世,大周铸造的五铢钱购买力低的要命,还是银子这种硬性货币最实在。铜钱越贱,银子就越显得贵重。这二十两银子虽然算不得多大一笔钱财,但在潞州已经能买下一座不小的宅院了。要知道,潞州现在多的就是闲置的房子。
“将军若是能帮小人这一次,小人在灯绳巷子的那套院子,就送给将军了。”
刘三才低声说道。
黄梦入嘿嘿笑道:“都是乡里乡亲的,我能帮衬自然是要帮衬一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