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帝九年,洛王照例巡查王城,无意撞见重华宫内有陌生男子出入,扣押严审之下,竟牵出中宫一桩淫乱秽案。那时襄帝因王后妒心太重,早已与她十分疏远,此事若发,王后轻则被废,重可灭族。凤妧走投无路,素衣散发,在洛王面前跪地哀求,痛悔之间凄然泪下,情形可怜。洛王深知自己王兄风流成性,着实也有亏于王后,一时心软,便答应放她一马。
不料凤妧心存歹毒,借谢罪之机暗中在酒里布下迷药,反将洛王困在寝宫,随后赶至襄帝御前哭告洛王私闯中宫,意图不轨。襄帝闻言大为震惊,虽不尽信,但亦下令将洛王暂时拘禁在璃阳宫,传旨查问。
谁知洛王心高气傲,竟根本不屑解释此事,当晚私出璃阳宫,率亲卫禁军封锁中宫,搜查拿人。
凤妧早欲除掉洛王,事已至此,索性与凰族亲信里应外合,诬告洛王谋逆,趁夜矫诏调动五万帝都守军包围王城,借护驾之名对禁军发起猛攻。
双方遭遇,帝都守军奉命痛下杀手,禁军寡不敌众,血战之间拼死护卫洛王退至璃阳宫,最终尽被围困剿杀。璃阳宫莫名其妙燃起大火,火势凶猛,直将整座宫殿化为一片废墟,洛王就此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襄帝九年是雍朝历史上空白的一年,史笔如刀,道不出烈火鲜血光影下阴谋与杀戮,刻不尽尊荣风光恩爱中背叛与死亡。
是年二月,洛王谋逆,事败,毁宫自焚。襄帝闻讯惊怒悲痛,卧病不起。
四月,凰族联手司马乐让、司徒孟说、侍中舍人岄息发动宫变,将襄帝幽禁于王城昭陵宫,凤后垂帘听政,以铁腕镇压朝臣,剪除异己,一手掌控天下。
五月,凤后以极刑处死襄帝宠妃妤夫人,宫中妃嫔二十二人皆赐白绫自缢,其中三人身怀六甲,婴儿未及出生,便随母亲含恨而逝。
八月,巫族侍女携襄帝密函血书出宫求援,为禁卫查获,当场服毒自尽。凤后盛怒之下传令将巫族全族贬为叛奴,族人无论老幼,一律格杀勿论。
十月,容夫人所出公子暄、绮夫人所出公子青先后暴毙,王后“嫡子”公子昊立为储君。
十二月,太史宬六名太史同时请辞,凤后阅王史而大怒,杖毙六人于殿前,焚王史,废太史宬,尽逐史官。自此,雍朝史记戛然而止,残的卷,断的章,春秋过往,众口悠悠,尽淹没在一片腥艳如血的颜色中……
那一年子昊十岁。
那一年他最后一次见到骤然苍老的父王。
那一年他最后一次见到秀媚清丽的妤夫人。
那一年他最后一次见到意气风发的王叔子程。
那一年他第一次以储君身份登上九华殿至高处接受群臣叩拜,身边被称为“母后”的女人以强者的姿态傲视众生,凛然风华,逼人夺目。
在她垂眸审视的那一瞬间,他以平静而恭顺的目光相对,锐利的眼睛穿不透淡淡微笑,看不清少年深藏的心。
“王叔或者想不到,我早已知晓亲生母亲是谁。凤妧虽从小便将我留在中宫抚养,有些事却是瞒不住的,就像我每日服用的汤药,喝多了,总会品出些滋味。”子昊淡定闲雅的语调,仿若只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王叔还是小看了她,她所想要的,从来就不只是王后的凤玺而已。”
“很好,很好,很好。”仲晏子一连说了三个“很好”,似悲似叹,“我竟真是没想到,你比你的父王聪明得多。”
子昊收敛了笑容,缓缓道:“王叔出事之后,父王十分伤心,想必也心知错怪了王叔。昔日若有什么对不住王叔之处,侄儿今日替父王赔个不是,还请王叔见谅。”
他始终对仲晏子执晚辈之礼,丝毫不以君王的身份逼人,温润之处,只令人万般戾气全消。但仲晏子一直误以为当年帝都守军是奉王命剿杀禁卫,是以将襄帝恨入骨髓,并非三言两语便能化解,此时虽不曾发作,面色却还是冷的:“少说这些无用之事,我且问你,且兰现在何处?”
子昊眉稍微微一掠,如实道:“且兰被我困在阵中,失了知觉,如今人在长明宫。”
九夷族阵中掀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一名偏将按捺不住,“锵”地拔剑出鞘:“你这昏君!还不快放了公主,否则我们必踏平帝都…”
话未说完,子昊俊冷的眼角无声一挑,眸心霎时似有微光轻闪,仲晏子暗叫不妙,心念动时,人已往阵前抢去。
那说话的偏将尚未及反应是怎么回事,只见青灰衣影疾闪,半空中两股真气交撞的力道硬生生将他撞退数步,人未站稳,眼前一花,手腕巨痛,颈间微凉,一丝温热的液体沿肌肤缓缓而下,反手一摸,指间竟触得一片血迹。惊骇间抬头,却见东帝仍闲闲立于阵前,只是手中多了一把长剑,剑刃上一抹血痕宛若新生,掩映在淡淡青衫飘摇间,摄魂的冷,迫人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