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当当”兵器落地,未在夜玄殇剑下丧命的数人同时倒地,仿佛是被那飘飞而来的风雨取走了性命。金钩银锥这时才回神,齐声怒喝,扑向子娆。
便听耳畔一声娇笑,子娆皓腕一翻,两丝白光自袖底射出。
金钩银锥明明看得异物袭面,但怎也躲闪不过,一道蚕丝样的东西倏地迎面穿入口中。
子娆眸色冷冽:“我最讨厌人家多嘴多舌,你们两个来世若还投胎做人,千万记得做个哑巴!”纤指一弹,对面两人齐声惨叫,数道晶莹透亮的白丝自他们眼、口、鼻、耳中四面生出,在头颈之间飞旋缠绕,瞬时便将七窍死死封住。两人在地上痛苦翻滚,全身很快被一层细丝密密包裹,挣扎几下,慢慢化作枯茧一般,血肉无存。
夜玄殇拊掌笑赞:“冽冰夺魄、千丝绕魂,不想今日竟能在此得见,姑娘不但人美,这身功夫更是惊艳!”
子娆收了丝蛊,瞥他一眼,他双眸熠熠与她对视,目光坦荡深亮,飞扬的笑容并不因方才血战而有半分阴霾。子娆挥袖将那竹笠取来,嫣然淡笑:“你也不错,好剑法,好功夫。”轻纱遮下,风雨扑面飞扬。
两人一同检查船舱,发现下层舱中竟藏的全是桐油火料,若是一旦点燃,便是这样的大雨也扑灭不了,难免船毁人亡,而底舱下另有几具尸首,看样子只是普通客商,想必是因无意上了这艘船被杀人灭口。这批人行事如此心狠手辣,显然是针对夜玄殇而来,他却显得若无其事,仿佛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站起身来,随口问子娆:“姑娘可是要去楚都?”
子娆正打量他,见他问来,便道:“路过而已,我要去魍魉谷。”
这回答轻描淡写,夜玄殇却有些吃惊:“魍魉谷地处深峡,密林瘴气、遍布泥泽,且异兽凶物杂多,乃是江湖上一大凶地,不知姑娘去哪里做什么?”
子娆淡淡道:“正因有异兽才好。”
夜玄殇皱眉:“姑娘莫不是听了江湖传说,为那巨蛇烛九阴而去?”
子娆笑了一笑,不曾反驳。那烛九阴之胆乃是世间奇药,可医沉疾、解剧毒,既已到楚国,她自然不会错过。
此时两人已将船靠至近岸,施展轻功飞身上岸,临去前点燃桐油,偌大一艘渡船顿时被熊熊火光吞没,很快沉入江中。雨意渐收,夜玄殇站在一块岩石上遥望大江,沉思片刻,转身微笑道:“姑娘方才阻我饮那毒酒,我欠你一个人情,若无什么不便,我愿陪姑娘走一趟魍魉谷,略尽绵力。”
淡纱内黛眉笼烟,似见清光潋潋,子娆抬眸向他看来,便一停,那湖光般的眉色一漾,盈盈晕开涟漪:“如此,我先谢过公子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一望无际的大路,一辆青帷马车。车子并不十分起眼,除了略微宽敞之外,看起来与普通马车并无不同。驾车的马是骊马,御马的年轻人脸上不带一丝笑容,腰畔一柄长剑,剑薄而利,身旁坐着一个穿淡碧色衣衫的女子,轻风扑面带得发丝飞扬,却吹不走女子唇角温柔的浅笑。
一连数日,这辆马车日行夜宿,每到一处,每过一城,必已有人事先将一切安排妥当。客栈未必是最好的,却一定最舒适清静,饭菜未必是最贵的,却一定十分精美可口。车中的人最多在每个地方停留一夜,那这一夜就必定是那里最安静的一夜,做这些事的人虽然连车中人的模样都不一定见得到,但每个人都恭谨小心,绝不允许出一点儿纰漏。
虽已入春,沿路柳绿莺啼,花开渐暖,车内却仍放着一个紫铜火盆,雪色银炭寸寸成灰,隔着淡淡木枝清香,对面青衣白裘的男子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且兰盘膝静坐,目光再次落到那人身上。
平静的眼神,并不代表心中无波无澜,几日来细细观察,她发现他精神似乎并不太好,或者说他不愿随便浪费任何一丝精力,除了偶尔翻看书卷之外,便是这般静靠着休息。
而实际上,他连看书也不愿花费太多力气,帛书掠过手指时只是稍作停顿,几乎一扫而过,每看完一卷便随手丢入火盆,继续静静养神。一路下来,这火盆吞噬了东海派的无涯剑谱、清台山的般若观照心经、劫余门的天残灭度掌、赫连武馆的千字彻心剑……这每一本心法都是各帮各派不传之密,每一种武功都足以令人扬名江湖,而他却弃之如敝履,毁之于不屑,仿佛看过,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他时常轻咳不止,不知是不是因前些时候的伤,他每天都要喝药,那药闻起来极苦,她分辨出有龙胆的味道,而他连眉头也不皱分毫,像是早已习惯。
他每日总是会收到来自各方的各种信报,似乎随时都在想着些什么事情,然而她从不见他有忧虑的神情,最为熟悉的却是他唇角从不消失的笑痕,极淡,淡而高傲,极缓,缓而幽深。
他很信任墨烆和离司,同他们说话眼中常流露出淡淡的愉悦,但她能感觉到那微笑中的疏离,那是存在于一切而又与一切无关的冷淡,分明在局中却又置身其外的漠然,仿佛没人任何人能真正接近他,亦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微红的炭火中最后一丝残帛成灰,且兰眼中烟岚过境,现出极复杂的神情。无论如何,这几日身处禁宫,她至少知道了三件事:第一,那日九夷族的确曾有人入城破阵,随后古秋同被迫退兵,但双方从头到尾都无一人伤亡;第二,他的确下旨将帝都所有九夷族人集中到雩琈宫,但这些人次日被分批送往城外,全部还以自由;第三,他虽严惩部属,却竟未杀昔湄、昔越,包括当日困在九转玲珑阵中被俘的战士,已尽被平安释放……她看不透,想不通,但却感觉得出,他是王族天子,却绝不是三年来与九夷族为敌的那人。如果他是,漓汶殿中就不会有那样一道诏书;如果他是,九夷族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任何机会威胁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