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深寒透心,视线竟有一瞬模糊,子昊苦笑,为防万一,先前特意命子娆出城,却不想他们回来得这么早,唇畔勉强牵出微笑:“回来了吗……”方一开口,胸中翻腾的气息再难压抑,一口鲜血直冲上来,唇间染出刺目丹红,直映得脸色煞白如雪,惊破了女子漫然清眸。
雨落成幕,水溅如烟。
一阵阵寒气扑面而来,商容暗灰色的衣袍被那雨势激得翻飞不已,他却浑然未觉,如一尊沉硬的岩像,有着更甚风雨的坚冷。
数道黑影散开,屈身听命的影奴分别没入雨中,迅速消失不见,整个山庄湮没在滂沱暴雨之下,显得分外森重窒人。
如瀑急雨将天地模糊成昏暗一片,唯见丝丝重闪穿裂乌云,不时照出煞白的雨帘。商容身后,道道垂帘光影凌乱,仿佛冷雨的寒气带入屋室,溅落一地幽森。断断续续的低咳自那碎影间隐约传出,商容一声声听着,目中不动不摇,唇角却有一刃锋利渐渐成形,愈刻愈深。
一角蓝衣匆匆转过回廊,来得甚急,商容侧身,目光正与已至近前的苏陵对个正着。“如何了?”不等他开口,苏陵已开口询问。
商容摇了摇头,瞥过竹廊上犹自猩红的血迹。主上方才旧疾骤发,来势异常凶险,离司已进去了小半个时辰,却至今未见动静……苏陵眉峰隐锁,素日温雅的俊面亦如玉冷,透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凝重。
此时身在楚国,且不说距帝都千远万远,诸事鞭长莫及,单是楚宣两国眼下暗流汹涌的情势,一旦东帝身有不测,立刻便会掀起滔天大祸。如若万一……苏陵轻轻闭了闭目,仿佛那刺目的血迹仍在眼前,九幽玄通纠了剧毒逆冲心脉,怎会突然恶化至此?不知离司可有把握,是否能镇得住那愈发肆虐的积毒?
“万俟勃言人还在前厅。”身边商容提醒道。
“知道,我去见过他了。”苏陵抬头,顿了顿,语声压低下来,“外面各处已安排了下去,其他便劳公公多费神了。”
这已是作了最坏的打算,见惯深宫多少兴沦罔替,商容神容不动,只是不着痕迹地微一点头,“万千都在九公主身上……”
正在此时,屋内帘光一晃,离司捧了药匣快步出来。苏陵和商容都是一凛,急步迎上前去。商容一眼瞧见药匣上压着的朱红皮囊,内中一片翻滚躁动,似是那毒物禁不住雷雨催发,激起了噬血的狂性,兀自冲撞不休。抢先问道:“不能用,还是失了效用?如今情况怎样了?”
离司脸上颇见疲惫,手中堪堪压制那狂躁的金蛇,一边摇了摇头:“不是,主人体内天残灭度掌的毒性被九幽玄通克制,针石尚能见效,这法子自是能不用便不用……”
话正说着,苏陵已追问下来:“怎么会是天残灭度掌的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离司身子微微一震,欲言又止,心中不敢违逆主人意思,却又被两人接连问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重云中闷雷滚滚不绝,这暴雨像是要将天地撕裂一般,浇出如墨昏暗,紧紧压向万物。一阵疾风扫过竹廊,迫得几人目不能视,不得不向内退了两步。便这时,听到里面传来九公主暗哑的声音:“你答应我不将蛇胆送人,却拿自己的性命这般玩笑?那殷夕青,他算是什么人,值得你冒这样的险?”
数声闷雷窒迫,重重压过心头。幽暗屋中,道道支离破碎的帘光,割裂子娆寒玉般的容颜,清眸怔视眼前人,一片如墨潜流,纵横成波……
魔域里魑魅魍魉,惊不破明净尘心;人世间无常诸相,压不下纵肆莲色。九天十地唯有他,令她甘入那魍魉之境,为他淡淡一笑,敛尽万千魅华。
众生痴业,孽幻纷流。
二十年天家帝女,数千夜塔底孤魂,冷踏过血色金辉煌煌尘埃,她将天人鬼神都嘲弄,却在空旷的祭殿深处,低下艳肆眉目,许那一声轻柔的眷恋。
他的喜乐安康,她的三世三生……
九域四海倾风云,冥冥之中他的微笑,是谁的江山天下,谁的地狱红尘?金口玉言淡然的重誓,一身风雨沥血的筹谋,她猜尽了人心终猜不透他,他算尽了天下亦算尽了她。
子娆衣袖微微地抖,掌心里尽是他的血,一路染上冰凉丝袂。温热的感觉转瞬即逝,却胜那妖娆蔻丹刺目,似有一种残艳而极致的美,一层层绽穿心房。分不清是急是恼,只觉深不可当的痛,仿佛那毒蔓正随着他的血液刺裂肌肤,在冰莹的骨肉间隙恣肆浸漫,绞开道道炙烈赤红的伤痕。
风声雷声雨声,纠结向沉重的窒暗深处,外面依稀只听得主人极低极低地说了一句:“此事,我自有分寸。”便是声声闷促低咳,只比这雷雨更加惊心。
一句自有分寸,多少次乾纲独断,此时此刻当真不啻火上浇油,子娆再难耐这样的痛,脱口便道:“重华宫二十几年用下的毒是何等程度你不是不知,身为一族之主、一国之君,竟毫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这难道也叫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