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漫天碧雨,他拥她在怀,他转身平静离去,他亲口将她许配皇非……五日嫁期,那样绝然而迅速,她总不是他的对手,就像那盘下了七年的棋,她知道其实根本赢不了他。
大殿中幔帘随风,飞舞恍若烟云,凤鬟间,云鬓中,血色玉簪珑玲剔透,每一丝雕琢,都带着他指间清冷的温度。
今日他亲手替她绾起长发,淡淡微笑如光流离,辉煌华殿之上,他是雍朝第二十七代君主,她的王兄……
子娆轻叹一声,眼波微敛,站起身来。子时将至,宫中大局当定,楚军先锋也应在此时攻入云间,进逼符离。明日宣楚边境战火再起,若子昊的计划一切顺利,百日之内,胜负将定,这段时间亦是帝都装备王军、增强战力的最好时机。
天下乱世,没有什么比手握强大的军队更加有力,而将士手中的兵器正是决定一支军队战斗力的关键,所以今夜营救宿英至关重要,得此人才,如得千军。
子娆将药血收好,移步前行,忽然间停下脚步,向金榻后的屏风瞥去。
雕云嵌玉的连绵屏风,金灯照不见的暗影,无声浮缦弥散。
血腥的滋味,轻微几不可闻的声息,以及,属于刀剑锋利的寒意。
这绝非应自密道归来的离司或者十娘,子娆眉梢一挑,身形倏地后退,玉掌凝光,一道寒芒穿破帷帐,径直击向屏风!
惊芒爆开,屏风后剑影一闪击中千丝,子娆不及转身,手腕便被一人扣住,将她向前一带,制在怀中:“是我!”
子娆掌风以毫厘之差停在他颈畔,陡然侧眸,指尖焰蝶之光隐隐跳动,照见夜玄殇俊冷的脸庞。几乎与此同时,她发现他揽住她的手臂上不断有鲜血流下,左肩上一道伤口赫然见骨。
夜玄殇深邃的目光探入她眼中,也只一停,手掌离开她唇畔:“皇非在衡元殿设下伏兵,十娘受了重伤,马上送她和宿英离开君府,否则皇非很快会怀疑帝都。”
他在子娆耳边三言两语说明情况,随即返身接应宿英等人,触到十娘的身子时突然一顿,随即低声道:“放下她吧。”
宿英连运真气送入十娘体内,最后离开密道的离司匆忙抢上一步,却在十娘身边颓然落手,眼中顿有泪光闪现。十娘先前硬受方飞白一击,早已心脉俱断,仅靠夜玄殇与宿英轮流输入她体内的真气勉强维持,一路撑到现在,终究回天乏力。宿英发出一声近乎悲嚎的低咽,十指渐渐扣入屏风碎裂的木石,猛地起身:“皇非!”
“跟他走!”近旁一道袖风夺面扫过,子娆伸手扣住他肩头,将人向后甩去。
迎袂转身,黑暗中惊鸿一瞥,凤眸冷艳如霜似雪,漠然近乎无情。
宿英不顾夜玄殇阻止,瞠目恨道:“十娘是因我而死,皇非本该杀的是我!”
“十娘是我帝都的人,生为帝都,死为帝都。”子娆看他片刻,回身轻轻拂过十娘眼帘,手指在那犹自温软的肩头缓慢收紧,“这笔账,自有我与皇非清算。莫要让十娘白白送命,你马上与夜玄殇离开君府,一切等见到王兄再说。”她侧头看向身边之人,他袖口滴落的血迹仿佛渐渐漫入她魅冶的眸心,噬人心魂的色相于那暗处翻涌欲出,然玉容端媚静若止水:“你这人不但胆大,而且总是命大,若皇非在楚国都杀不了你,我还真有些替王族担心。”
夜玄殇剑还背上,眉目间仍是往日散漫模样,仿佛这一夜激战,生死流血皆不经心:“皇非杀不了的人,未必九公主也不能。”他随手处理了肩头伤口,暗自返神内视,以便尽快恢复体力,“至少现在最多和你打个平手。”
子娆眉梢微挑,唇畔突然绽开笑意:“那我是不是该趁这机会杀了你,否则以后难保不平添麻烦?”
夜玄殇微一凝目,道:“子娆,现在我才觉得,原来你真的已是少原君夫人了。”
子娆淡淡道:“无论何时,少原君夫人首先是王族之主。”
夜玄殇唇锋带笑,深深看她,忽然叹道:“东帝何幸!”
子娆眸光一掠,方要说话,殿外忽然传来人声:“君府少将岳言求见九公主!”
子娆倏地看向殿门,夜玄殇抬手示意一下,迅速俯身抱起十娘,与宿英离司闪向屏风深处。子娆转身扬袖,身后重重华幔如云遮下,缠枝金灯连绵闪烁,一片明明暗暗,渐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