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战多日未曾见他,亲昵地在他掌心挨蹭,复又跳上膝头。子昊放了茶盏,从它脖颈上取出一卷密函,含笑展开。且兰知是穆国那边来了消息,挽帘而入,步至案前,方要开口说话,却见他面色微微一沉,笑意凝在唇畔,清俊的眉心瞬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蹙痕。
“胡闹。”
雪战在他袖底向内一缩,突然趴着一动也不敢动,低低呜鸣了一声。且兰从未见他如此明显的不豫,心觉诧异,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子昊微一垂眸,收了密函,淡淡道:“没什么。”说着抬头对她笑了一笑,“突然想起点事情,朕今天不在这里用膳了。”
他恢复素来容色,清寒若雪,且兰几疑方才一瞬的情绪只是错觉,子昊却已拂袖起身,雪战如蒙大赦,自两人中间匆忙跳开,消失在珠帘影外。
细雨微湿回栏,夜幕渐沉,深宫殿宇错落无声。
数盏青玉宫灯隐照寒夜,转过飞桥复道,掩入夜色深处,素衣宫人敛眉垂首趋前引路,到了寝宫之前,皆尽侧身停步。
玄衣划过雨意,东帝步下御辇,金帘璎珞拂落肩头,泠泠有声。
王宇天阙轻漫浮云,殿下阶前端正跪着一人。
雨丝纷落,在阒暗的夜色下闪着细微的银光,亦落上那人高冠白发,朱衣博带。商容自旁迎上前来,低声叫了一句:“主上。”回头后望,欲言又止。
东帝徐步而行,在云阶尽头驻足,微微侧首,却未发一言,拂袖入殿而去。
寝宫不比兰台温暖,雨意微寒,浮盈于淡淡流云般的龙涎烟香,两侧高悬的夔龙日月青铜灯透照薄如蝉翼的金丝烟帷,微风雨声若隐若现。
几名当值的医女跪地奉药,并上前按例请脉。东帝取药饮尽略一挥手,商容侍奉日久,察觉他神色有异,对为首的医女使了个眼色令她们暂且退下,接过药盏小心道:“主上,钦天司方才将择日的奏章报了上来,请主上钦定。”
“什么日子?”
“本月丙申,逢天德、月德,见于吉时辰、巳,星值紫微,合和帝宇,最是适宜。”
“准了。”东帝也不知是否听了进去,淡淡道了一句,转身抬眸,“去请昭公进来。”
“罪臣伯成商,叩见王上。”
伯成商随商容入殿,因在阶前跪得久了,往日刚健的步伐略微有些蹒跚,更加透露出几分苍老,令人感觉出这国柱之臣已是渐入迟暮,无论精神还是体力都再非昔日。
东帝面色略微有些苍白,只披一件青丝单裘斜靠龙榻,闭目养神,听了二人入殿的声音,过了片刻,方才睁开眼睛,清眸微抬,目光隔着金绡灯火,落在这辅国重臣身上。
风雨细细密密,敲打金瓦碧檐,在黑夜之中流落成冰冷的水帘,点点飞溅玉阶。
今日九华殿上昭公几以死谏,东帝没有当庭震怒,已是意外。商容自东帝幼时便贴身服侍,比任何人都熟悉主子性情,知他无论喜怒皆深藏于心,于无形中自有方寸,绝难容人揣测,垂目退到一旁,一时也不敢贸然开口,心内更想着其他事情,只觉惴惴不安。
片刻之后,东帝缓缓开口道:“昭公此来,仍是为劝朕放弃与姬沧开战的决定,迁都射阳吗?”
伯成商俯身叩首,沉声叹道:“臣着实不敢想象此战的后果。王上或许不曾记得,先帝九年,宣国借后风五国分崩之机,曾经进犯王域,后虽为皇域鬼师所阻,但其兵过之处,屠城杀戮,如沦地狱,邳、秦、余吾等六城便是那时在战火之下化作焦土,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惨绝人寰。如今的姬沧较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王域子民如何再经得起这样一场苦难之战。”
“迁都避战。”东帝轻淡一笑,唇畔带出一丝冷讽的意味,“你们以为如此便可苟且偷安,令我子民无恙?”
伯成商神色一滞,望向王榻之上年轻孤傲的帝王,只见灯火深处清冽的注视,静冷的容颜,就连那眉心一抹浅淡的倦意所传递出的,亦是傲岸自若,雍容凌人。
“朕心意已决,亦早便说过,王族若不能完胜此战,从此也不配再为这江山之主。”